锦绣江山,与君共担七十九
当从大殿中走出来的时候,中臣不比等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深深地出了口气。 “次公子阁下……”一旁的武罗自看到这个少年脸上第一次出现的这种表情,不由担忧地皱了下眉毛:“无妨吗?” “又有什么妨碍呢?”中臣不比等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已然阴沉到了近乎灰墨色的天空,目光迷离:“又有什么妨碍呢?这样的人,余是敌不过的。至少余是无论如何,敌不过这样的一个人物的。何况……” 他自顾自地笑了一笑:“何况兄长大人本也无意看着余再在此事之上,因为他而纠缠不休吧?” 武罗自应了一声,又迟疑了一下才问:“那么次公子阁下,是否就此归国?” “尊贵的大唐皇帝陛下已然下旨要余留于唐国之中,只待新年,与诸国千官同庆海内大朝会之后再行返国……余又如何能此时说要请辞?何况……” 中臣不比等凝视着前方,低声道:“何况令余来唐国之事,本来就是父亲大人为了保余一命,只待余日后中兴我中臣氏而费尽心思准备的一步大棋罢?既然如此,余此时离开,岂非白白费了父亲大人的一份苦心,而将整个中臣氏的未来,陷入一种非常不安的境地么?” 武罗自暗叫惭愧,向着这个小小少年连声称是。 “不过……” 中臣不比等转过头来,看着这个一路上护送自己来到千里之外的唐国,并且在此处迅速地帮助他找到了立足之地与庇佑的忠心家臣,目光微微有些复杂: “不过若是可能,余倒是真的很希望,能够看着你回到东瀛,回到父亲的身边。至少……也希望你能代余陪伴在父亲身边,迎接接下来的事情。” “少主。” 武罗自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少主,您还是把这样的想法,放弃了吧……毕竟对现在的大人而言,武罗自回到他的身边,只有百害,却无一利。” “……所以你想说,你与余一般,都是为了中臣氏或者苏我氏被迫放逐的人……是么?” 中臣不比等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另外一边,东宫之内。 披着狐裘抱着雪狻猊围坐在炭火边的李弘,一双眼睛被赤红的炭光映得分外明亮:“哦……他没有打算离开啊……” “是。” 旁边,静安低声回答,同时看了一眼认真听着他们对话的李贤,然后再续道:“不只没有打算离开,据静安所知,这位东瀛中臣氏的次公子,甚至还已然命身边的近臣在长安京中采买地产,看样子,是要长留我大唐境内了。殿下,要不要看着些儿?” “要是一定要的。” 李弘挥一挥手,替弟弟将头顶一只盘旋不去,贪恋温暖的虫蛾赶走,然后才平静地看着炭火道:“毕竟是敌国大臣,眼下这局势,指不定哪一日东瀛那位女帝便要与我大唐开战。有他在的话,说不定将来会派上大用场。你一定要命人护紧了他。将来若真到了那一日…… 说不定他就是父皇母后,是我大唐手中最有利的一张牌。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有半点儿闪失。他身边那些人,也要一一滤一遍,特别是那个苏我氏连子——本宫听说,苏我氏如今虽然坐大,却是那位女帝心头大患,早晚也要将之铲除。而中臣氏又是忠心于目下的东瀛朝廷的,若是将来真的有到了利害相加的那一日,说不定那个苏我氏连子就要往这个中臣不比等身上动手的。” 静安也点头应道:“静安正是做如此猜想,所以一早儿便着人去了东瀛,寻机刺探内情,想来不日便有消息回报了。” 李弘嗯了一声,又吩咐了几句话之后,就令静安下去了。 一边儿的李贤看着静安下去,才终于又围上了自己的兄长:“哥哥为何如此在意这个中臣不比等?就因为他有几分胆色,敢自己一个人,带着几个家将跑到咱们大唐来么?” “若只是如此,那他至多只能算得是胆色过人,却不能算是什么叫人无法忽视的人物吧?”李弘愉快一笑,伸手把已然昏昏将睡的雪狻猊放在一边毛毯之上睡着,转身揭开炭笼,用火童子扒拉了几下火炭,盖好,净手,这才笑着将偎着自己撒娇的小弟弟抱进怀里,问:“你这几日里跟着哥哥也听了不少关于这个中臣氏的事情,应该也知道现在的中臣氏,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却是岌岌可危罢?” “这个自然。那个女帝疑心病大得很,既然她绝然不会放过苏我氏,那被自己兄弟们架着上了台,参与起了争权之事,且为人私下称为大有当年苏我氏之风的中臣一氏,又怎么肯轻易留着?” “对啊……所以他的父亲才需要为了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事情,保住自己看好的这根独苗——或者说,是一根不惜冒着失去的风险,也要送入如今宇内最强帝国的君主身侧保命的这么一根宝贵独苗……贤弟,你想一想之前咱俩听过的关于当年那个定惠僧人的事情,再想想能把自己的长子面不改色地拿做棋子利用,一丝一毫的可用之处都不肯放过,甚至还把自己的长子性命给白送到了新罗国主金春秋手中的那个男子,怎么会冒着一旦被发现为保次子将之送与唐国重臣易姓隐藏,就会全族被灭的大风险,而白白送出一个无用的次子来?” 李贤眨了一眨眼,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看来那个中臣氏镰足的心思,很深沉呢!兄长,他会如意么?” “这个么……”李弘看向远处的大宝殿,愉快地勾起唇角:“那就要看母后心情如何了。” 数日之后。 大唐显庆四年冬的第一场雪,终究还是细细碎碎地开始落下了。 九成宫内,媚娘安静地坐在炭火前,听着重新着了宫装的玉如回报:“……那个中臣不比等的确如娘娘所料,这些日子以来,摆了一副无忧贵子的情势出来,到处在长安城中结交诸国王孙公子,且还颇多几次与几位各国随王驾而来的公主们都搭上了情面场子……看来,他是真心要在将来,借势于诸国了。” 媚娘沉默片刻,突然开口:“明日,本宫要见一见他。” “可是娘娘,上一次您要见这孩子,便被主上亲自挡了回去,且以亲自召见品评做为代价,换了您的一口允诺。如今您若再要强行见他……” “这一次,无论如何本宫要亲眼见一见这孩子。你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地告诉治郎。”媚娘目光坚毅,声音轻柔。 是的,她一定要见见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