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大唐三帝传在线阅读 -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六十一

锦绣江山,与君共担六十一

    听着小侍们在下面的议论,李忠的唇角,却始终衔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曾管理。一边侍立的梁王府总管朱峰皱眉道:“殿下……依殿下所见,此局何解?”

    “局?哪儿来的局?”与有些紧张的朱峰不同,一派淡然的李忠却一笑道:“你摆局了?亦或是本王摆了什么局等人来破?”

    “殿下?”

    朱峰有些错愕,看着李忠的目光,亦有些不解:“难道殿下真的不打算借此机会,替自己一洗清白……”

    “本王一直服白,你们照顾得好,又从来不曾污染了什么垢秽,何需清洗?”李忠只将双眼从面前木简之上稍移,含笑带得地扫了自己这位爱cao心的老总管一眼,便又自垂眸看书去了。

    见他如此笃定,朱峰心里倒也去了几分忐忑,正待开口说几句时,耳边又传来了李忠的声音:

    “不过有一桩,咱们这府里是太闲了,以至于那些暗中看着不过眼的人,都一个个地跳出来给大家找些事做了……你这总管当得,可是有些失职了。”

    朱峰一凛,立时不动声色地以眼角余光一扫——

    果然,这一看过去,好几个面生的小侍儿正在人群中说得起劲儿,目光还时不时地往他们主仆这边儿扫过来。

    他冷笑一声立时恭声回道:“殿下教训得是,老朽也真是上了年纪了,竟然叫这些子杂鱼儿也混到了殿下面前。还望殿下恕罪。”

    “罪不罪的,有什么可恕?这些人的安排没经过你,是本王亲自点来了的,你又怎么拦?怎么管?”

    李忠笑吟吟地抬头看他,目光清澈:“不过本王也觉得有些儿腻味了。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角儿呢,结果就是几尾臭水里学了几招折腾翻身的小鱼烂虾……却是极不中吃。你去清理了罢!本王也懒得理了。”

    朱峰应声称是,转头便向着一群小侍儿吩咐了几句,接着,他们便向着李忠行礼,跟着朱峰走出了殿下。

    约摸一盏茶的时分,朱峰便又独身一人转回殿内,来到李忠面前,行了一礼,却什么话也没说。

    李忠点头嗯了一声,先将手上书简卷起来交与他,叫他寻了书匠好生收拾了,再纳入府中珍藏,然后才起身往外走,准备休息去。

    只是他刚走了两步,便停下来,转头对着身边亦步亦趋的朱峰一笑:“你身上这血腥气儿,可是不好闻,今日你也辛苦了,好好儿歇着罢,叫别人来就行了。”

    言毕,也不等他反应过来,直点了两个尚且侍奉一侧的小侍儿跟了自己,向着深暗一片的内殿直行而去。

    朱峰一怔,立时求恕罪,然后以大礼送李忠离殿之后,才起身,垂眸扫了一眼自己衣着……

    “果然是梁王殿下呢……”

    看着衣摆下方,那几星隐在酱红色回字纹里,渐有凝固发黑之色的芝麻污点儿,他失声一笑。

    接着,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殿,向着自己的居所而去。

    夜雨如诗,亦如酒。

    九成宫内丹霄殿中。

    大唐皇帝,高宗李治,依旧在发着呆。

    只是换了一个地方。

    只是换了一个对象。

    坐在大殿之上,他没有像朝议之时一身冕琉冠服的帝王之威,君主之仪;也没有似国宴之时一派玄服玉冠的大国之风,上邦之范……

    若直言的话……

    此时的李治,就只是坐着,呆呆地坐着。

    目光却落在殿下那左首第一张的几案之上。

    几案如新。

    上等的紫檀木,上等的朱漆,上等的描金……

    甚至连铺在案面上的乌色绸绫质的条缎织锦,与两端缀着的金丝三彩流苏,都是最好的东西。

    就连几案后面那张铺在地面上的锦垫,都是用最上等的蜀锦,内里的巧手绣娘们制成的。

    这……

    怕是他这一生里,用过最平常不过的东西,也是最华丽的东西了……

    李治这样想着:

    因为对他而言,最好的东西,永远不是这些华而不实的器物,永远都是那些最适当的时候,出现在最适当的所在之物。

    就如自己的父亲,被天下人拱为千古一帝的太宗皇帝……他又何尝不是在最适当的时候,出现在最适当的所在之人?

    又如自己……

    如今被海内称为天可汗的自己……

    又何尝不是在最适当的时候,出现在最适当所在的承嗣者?

    “似乎你这一生,都在追究一个适当与否呵……舅舅。”

    李治突然笑了一声,摇一摇头,叹息一声,再举杯,向着那张空几案敬一杯酒:“似乎稚奴这一生,都没有如你所愿地适当呢……”

    停了一停,他摇头,叹笑:

    “都是不适当的,是么?”

    放下酒杯,李治没有同饮,目光只是定定地落在那几案之上:“身为太子国储,我的性情,不适当;身为大唐帝主,我的心思,不适当;身为天下臣民之率范,我的皇后,更是不适当……但你偏偏就都能容忍下呢!舅舅……”

    他又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摇着头发问:“所以,到底是你不适当,还是稚奴不适当呢?”

    想了一想,他又再次对着自己摇头:“是稚奴问错了……这样的问题,漫说是稚奴自己,就是舅舅你,怕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罢?”

    等了一等,他又不解地看向那张几案,疑惑地发问:

    “那又为何,你肯为了这样不适当的甥儿,这样不适当的君上,去一次又一次地破坏自己的铁律,甚至不惜破了性命也要保住这样不适当的局面呢?”

    李治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也是自得了长孙无忌死讯之来的这些日子,一直困着他,叫他难以忍受又不得不百般深思的问题:

    “到底你是要适当之人在适当之时坐在适当之位行适当之事?还是一切的一切,甚至所谓的适当,都只不过是你自己求来,为自己的偏狭自私所行的体面由头?”

    李治眉头紧皱,轻轻的声音在大殿中慢慢地回荡,充满整个大殿内的所有空间:

    “舅舅?适当……

    到底什么是适当?”

    无人回应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