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四十九
大唐显庆四年,亦即唐高宗李治登基后的第十个年头。 这一年,大唐朝局,也显得格外风云诡谲,看起来依然是一片太平和乐,可暗中,总让人感觉得到,那时时处处,紧紧纠缠着的纷纷扰扰。 只是普通的老百姓们,是感受不到这样的事情的。 在他们而言,一个国家,一个君主,能够做到保护好他们,让他们不受外敌之辱,有田种,有饭吃,便已是明君。 而若能像李唐的代代君主这般,不但给他们衣食,还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拥有足够的家产,可以追求一些自己所好好悦…… 那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圣主了。 自古以来,最简单,最单纯的,是普罗大众。 最容易利用,最容易被迷惑的,是天下万民。 但最容易清醒,最容易原谅的,还是世间百姓。 这一点,李治再清楚不过。所以于他而言,这一次,就是要让天下百姓相信,他的皇后,那个聪慧敏达,有些任性,却任性得很可爱的女子,就是真正的菩萨转世,就是真正的佛祖再生。 因为他知道,她就真的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是在利用百姓的心。他只是觉得,他在替自己的妻子,讨回一点被压抑,被污辱了无数年的清白声名而已。 然而今日他所听到的,却是叫他愤怒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太极殿中,传来李治拍案大喝的声音,惊得门口卫士向内一看,却见李治立在案几之后横眉竖目,清和伏地而跪,继续道: “回主上……这……这只是那些人在乱传……” “既然早知是乱传!那为何你们不早些来报!却叫国中议论汹涌至此等地步,才知事态不妙,前来回朕?!” 李治愤然大喝一声,立时叫清和闭了口—— 毕竟这一次,没有及时上报,是他的不是。 可是他又怎么会想得到?那样的几句流言,竟然能够造成今日被群臣上疏,借民情而诽议的地步? 然而…… 身为帝王之侍,没有想到,就是他最大的不应该。所以他无可辩驳,也无以辩驳。 李治看着他这般只是伏地不语,一副羞愧难当之态,倒也不好再继续追究,只是咬着牙,点着他一劲儿摇头。 好半晌,他才恨声道: “娘娘知道此事没有?” “知道了。是故如今便再不曾开口说过旁的,只是等着便罢了。” “你还想让她出口吐声么?这样的事情,你叫她怎么吐声?若说那些脂粉钱只是朕赐了特准的,便等同是坐实了她另受特例的这道污名。若说不是,那些掌着户部里内司一并钱帛帐子的人,立时便会跳出来,说媚娘不尽不实,有辱其母仪天下之格。你们这一耽搁,却将她搁在了火架上烤了!她还能怎么吐声!” 李治一番恨语,却叫清和悔得红了眼眶,正待再说些什么时,却被李治摇手打断:“罢了,罢了,你也不必再多说些什么。如今紧要的,却是要想好,如何让那些拿着媚娘那点脂粉钱抓了不放的,松手,不再说嘴!” 李治叹口气,摇一摇头,再度坐下,头疼地揉着额头。 看着这般发愁的李治,清和不由道:“那主上,若不如此……两位殿下不是还小?可否将这些,说成是二位殿下的呢?” “你倒是想得美妙!可恨你这都六宫总管就是全白当了!”李治恨声骂道:“贤儿也好,显儿也罢,一年花俸也早已逾了制,加起来一块儿多的那十万贯,早就被那些大臣们抓着底儿,背底儿里不知道议论成了什么样子了。这个时候说媚娘那多出规制的二十万贯是他们两个的,你是以为那些大臣们便真会信了么?” 清和一怔,也有些傻眼: “什……什么?二位殿下也早已越制……可是主上,清和怎么没听内司提过殿下们的花俸亦已越制的事情呢?会不会是您记错了?” “这内司库就是朕的,朕会记错了?” 李治蹭地坐直身子,点着清和的鼻子破口大骂: “说你糊涂,你还真的就是糊涂了!王清和,朕只问你,这么些年来,朕这内司库中的一应帐目,你到底看过没有?” “主上,这内司帐目,清和年年都是责属其职,必要亲自过目的啊!”听到李治这么说,他难免有些委屈。 李治扬眉:“那你就没注意过两个孩子的花俸早已越制了?!你看帐的时候,可真心在看?!” “这个自然啊!可是主上,清和接了这大内侍监一职之后,之前一直都不曾见过帐册,因为有废后王氏在。她把持这些东西,清和便无论如何也看不得的啊……后来皇后娘娘封后,清和才得以接了这帐册——从那时开始起,二位殿下的花俸,便一直就是那样了。清和又怎么会知道,那早已越制了呢?” “你就没注意到弘儿贤儿显儿他们三兄弟的花俸明摆着比忠儿他们三兄弟多?” “便是多了,那也只是常例吧?毕竟他们是正宫嫡子啊,理当便与其他的殿下们不同吧?” “谁告诉你这混帐话?” 李治一怒,横声发问。 清和咽了咽口水,看了他一眼,低头死都不肯再开口。立时,李治挑眉,有些回过神来—— 对了,成日里把这些“混帐话”挂在嘴边的,正是他自己。 没趣儿地搔一搔头,李治的气儿倒也消了大半,就是只觉得发愁: “事已至此,显是没有什么可以为借口的了……毕竟便是真强拿了两个孩子说话儿……他们毕竟一个尚未元服,一个不过是仍在襁褓。强说那多出来的二十万贯脂粉钱是给他们两兄弟的,也是说不过去……真是!这些钱帛都是朕自己的!朕又只得这么一个放在心上的人儿。怎么多与她一些,便就成了不是了?” 李治忍不住发起火来。 清和张了张口,想要把那些流言全数说过给李治听,却最终还是沉默—— 毕竟,就是自己告诉他说,那些平民百姓们都在议论,他把整个太极宫里所有能搬的东西都搬到立政殿去……这样的事情,便是与他这位好主上说了,这好主上也只会不解地问一句: 这样的事情,不是应该的么? 想了一想,他终究还是放弃了劝李治:其实在他看来,这整个太极宫也好,媚娘自己也罢,都是李治的。那么那一点点珠宝钱帛,放在谁哪里,又不是放呢?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得李治拍着大腿,大叫一声有了。 然后,就听到他兴冲冲地吩咐自己说: “这样!你去速命人拟旨,传于金门外,就说朕早在当年封后之时,便已为了弘儿贤儿兄弟能平安,向母后起愿:愿为媚娘所诞所有孩儿独立序齿,与媚娘一道独受花俸。所以媚娘那儿每年多出来的二十万贯脂粉钱,就是他们母子四人当得的。自即日起,弘儿贤儿显儿三兄弟,独立序齿;至于忠儿素节上金等几兄弟姐妹,另立序齿!” 清和闻言,一时竟呆了: 独立序齿?! 这样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还是说,他从根本上便误会了李治之意了?! 不行不行,他得再问问,再问问! 可是会不会就是这个意思? 又或者还是别的意思? 又或者他听错了,不是序齿二字? 脑子一片混沌的他,只是呆呆怔怔,张大了口,看着一脸自鸣得意的李治。想着要问,却什么也问不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