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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二十一

    大唐显庆四年二月初一。

    长安。

    长孙府。

    一朝早,长孙无忌便派了人,往宫里去问了话儿然后才回来。得了一个准信儿之后,他的反应委是奇怪。先是沉默了好久,然后又竟微笑起来,最后,传人去往宫内递上告假折疏,并且一请,便是足一月的病事。

    “主人是要暂避一避皇后娘娘的锋芒了。”

    后花园中,魏神通跟着已然微微佝偻起背脊来的长孙无忌,淡淡道。

    “避?为何要避啊?”

    长孙无忌悠然地看着一群小孙儿在花园里打着秋千儿,追着玉色兔儿满地跑的样子,笑得格外怡悦舒心。

    魏神通一怔:“不是么?”

    “是什么呢?老夫都没听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回头看他一眼,长孙无忌笑得很是淡然,转身,走回廊下,抱起最小的孙女儿,在怀里哄了又哄,又以指尾勾了一点儿甘饴来与她尝着,然后才道:“这些事,有老夫陪着小娇儿吃点心要紧么?”

    那小姑娘却软娇娇地应了一声:“不要紧!”

    长孙无忌立时便哈哈大笑着说:“对!不要紧!比起陪着小娇儿吃点心起来,这些事,都不要紧!不要紧!”

    一时间,满院只听欢笑声。

    魏神通一叹,行了一记礼,转身离开。

    临走出院之时,回头一望,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摇着头离开。

    午后。

    太极宫。

    立政殿内。

    媚娘闭目斜倚榻上,按揉着额头,轻轻道:“就只说了这么一句?”

    “就这么一句。”

    明和轻声道:“别的,便再也没什么说的了。只是一桩,据那人所言,看元舅公的神态,却似是极为认真的。想来,怕是离他告隐,也不多久了。”

    媚娘徐徐掀起长睫,目光流转之间,却是淡淡一笑:“告隐?却是未必能够罢?长孙无忌若是离了大唐朝堂,那哪里还是长孙无忌了?你太小看他。”

    缓缓坐直身体,她拢了拢怀中流云帛,悠悠然道:“毕竟,他可是元舅公呢!”

    明和一怔,挑眉轻道:“娘娘的意思是……元舅公此举,不过是为了让娘娘松了心思?”

    “是还是不是呢……”媚娘笑吟吟地坐直了身子,却想了想,忽问道:“弘儿呢?还在他父皇那边儿守着?”

    “是。自从那一日太子殿下因故未得入朝守驾,不得守于主上枕榻之侧侍奉汤药之后,便再也不肯离开主上半步。”

    “那也不能怪了他。毕竟怀英那边儿的案子,却是大案。正该他这个太子殿下去看一看,见一见,断一断的。何况又是治郎亲自下的令,着他可休朝三日,务必将那桩阴家村大案给查个清楚的。”

    媚娘淡淡道。

    明和也点头道:“正是如此了。只是太子殿下却心中不免有伤,这几日一见着主上,便是泪盈盈的,也是把主上磨得半点儿火气也没了。毕竟太子殿下是主上的心头rou,打也不舍得,骂也不舍得的。”

    “他也有今日。”

    媚娘淡淡一哼。

    明和看着她,小声道:“那娘娘,您今日,还是要与主上……”

    “分榻而眠。”

    丢下这句话儿,媚娘便坐直了身子,叫了声清和。

    清和应声入内来问:“娘娘可是要看折疏?”

    “能看的那个,把自己折腾得只能在里面儿瘫着,看不得了。那本宫若再不替他看,岂非要坏了大事?拿来罢!”

    听着这话里音外都刻薄着李治的高声大论,清和只是下意识地往后殿看一眼,便行了礼,匆匆往后殿奔去。

    后殿之中,被媚娘斥为“折腾得只能在里面儿瘫着”的李治,却正躺在一堆堆的软枕之间,趴着跟那个号称是“泪盈盈、哭得他打也不舍骂也不舍”的宝贝儿子李弘一道,双脚几乎翘上了天,晃荡着左手一碟点心右手一本野记,正吃点心看闲书呢!

    一边小榻桌上,一堆堆的折疏,快要堆得一人高了。几个小侍实在无奈,只得把拂尘反别在了腰后,团团围住,牢牢地扶好了,眼巴巴等着李治去看一眼,少让他们站一些。

    可李治根本便不曾回头看一眼。

    是以那些小侍也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满眼哀求。

    看着这两个没脸没皮的父子,清和摇一摇头,却上前轻声道:“主上?”

    “啊?啊!是你啊!吓朕好大一跳。”

    被惊得险些噎住了的李治转头看清是他,没好气地翻他一个大白眼,然后立时扬眉:“肯看了?”

    “是。”

    清和无奈地叹口气,又不免劝道:“主上,其实这折疏,若真是让娘娘看一些,倒也无妨,可若是多了……”

    “那更无妨。你直管抬去便是了。”

    李治打断了他的话,愉快地道。然后看着清和再度无言地摇一摇头,自己上前指挥了那几个闻得李治圣令,便大喜过望的小侍把折疏往前殿媚娘处端了去。

    看着旁边小榻清空,李治心情大悦,再转头问着正欲离开的清和:“那今晚……”

    他没说完,清和却早已料知他意。本来搁在往常,他是必然会说得婉转些的。好歹也不会让李治太过丢了脸面。

    可今日这等情形,着实让人太过生气,也太过同情媚娘,于是他便淡淡道:“回主上,娘娘已说了,还是分榻而眠。”

    接着,也不管李治立时垮下来的俊脸,和一旁听得这话头便立时拍床大笑的李弘,自己转身往前殿而来。

    留下一个咬牙切齿的李治,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恼起火来,猛地轻轻一脚把笑得过分的儿子给蹬下榻去,踹落在榻前软毯之上。

    同一时刻。

    前殿。

    媚娘揉着额头,看着那几个鱼贯而入的小侍捧着的一叠叠折疏,这才叹道:“都是没看过的?”

    “是。”

    “他这几日到底看过折疏没有?”

    “……没。”

    清和低头,很努力地低头,似乎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好躲过接下来的一阵怒火。

    可他等了好久,也不曾见得,不免有些讶然,微微抬头看了去,却见媚娘正手持折疏,一页一页,一项一项地翻看着,同时拿了朱笔,一笔一笔地批着。

    “……传本宫的话儿,弘儿都这般大了,实在不宜再食用那些软甘过腻的糕点。何况他父皇也正病着,更加是不得吃这等味厚的东西。所以自即日起,立政殿后殿里的一应茶点,全数给暂停了罢!什么时候他父皇好了,什么时候再奉入也不迟。”

    “……是。”

    清和咽咽口水,已然能想像得到嗜甘的李治暴跳如雷的模样。

    可这还不算结束,媚娘刚刚批完了一本折疏,换了另外一本,便又一道炸雷丢了过来:“还有,既然弘儿专心侍奉着他父皇的汤药,那些野记列传之类的杂卷……不,所有的书卷,还是从内殿里撤换出来罢!那些东西,可都是先帝传下来的宝贝。汤药这种东西,万一洒上去了,那可就彻底毁了。不止是汤药,那后殿里可都是先皇后娘娘留下来的纪念。若是毁了一星半点儿的,他父皇可就要心痛至极了。所有的琴棋字画类物,全数撤出。这样,他父皇才好静养。也才能更好得快些。那两只雪狻猊,这些日子也安排安排,给带回后花园去。病中不宜沾这些兽气的。”

    “……………………是!”

    清和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地应下,同时再第一千次地提醒自己: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惹天惹地,都不可惹这位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