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十九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立政殿内。 李治倏然起身,眉目冷肃地直盯着殿顶。 好一会儿,他转头看一眼身边安眠的媚娘,微微泛起一丝笑意,接着便立时敛了这等神色,翻身坐起,好好儿盖了媚娘身上锦被,才徐徐起身,由着一侧从暗影之中走出来的清和,替自己披了衣裳,向外走出来。 凤台之上,他负手而立,一头乌黑长发,在寒浸浸的月光中,随夜风而拂动。一发映得他面容洁白如月,望之若谪仙临世。 不多时,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他身后,向着他行了一记大礼。 “主上。”李德奖淡淡轻语。 李治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低声发问:“如何?她可找着了?” “找着了。娘娘早已安排好了,越王妃自然能找着的。” 李德奖轻轻地说。 李治点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可别留下什么遗祸。” “主上安心。”李德奖低声道:“当年春盈已死,可她身边的小侍女却还都在。她们也是见过那方子的。自然越王妃便能找得着她们。一找着她们,那韦太妃也好,燕太妃也罢,便是有十张口,也是说不清的。” 李治微微有些愕然地转身,看着他轻问:“媚娘她……把德母妃也……” 李德奖点一点头,轻声道:“主上还请多为娘娘想一想——于她而言,这世上除了您,与几位小皇子,便再无什么人,是她不愿相谋的了。” “……你少说了几个。还有你们夫妻,还有清和明和他们……”李治叹了口气,目光之中,满是复杂神色——似是欢喜,又似是感伤:“好……也好。她总算是知道这些事该如何去办了。” 李德奖抬眼看着李治。 “觉得朕太狠心了些,是也不是?” 李治一笑,轻声发问。 李德奖垂首,好一会儿才低道:“如今后廷只有娘娘一人,便是那些宫外的王公贵族们做妖,有主上与太子殿下在,怎么着,也不该逼得娘娘如此对外臣动手的。” “……师傅,你可见过弘儿那一窝子狮崽儿?你觉得,它们还能在宫中待多久?” 李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只手扶玉栏,轻声发问。 李德奖眨一眨眼,却道:“啊……那龙种狻猊……却越发长得勇悍了。依臣之见,不多时日,以太子殿下的仁心,怕便要喊着送它们归于山林中了。” “什么龙种,什么狻猊……不过就是长了一身雪色毛皮儿的狮子,却又是什么龙种了?”李治嗤声一笑,却又认真道:“不过有一桩,师傅却说得对。它们本非宫中物,或早或晚归山中。莫说弘儿的确是仁心仁性儿。便不是,他也留它们不住。” 停了一停,李治轻笑:“所以朕才说,媚娘将这孩子教得极好——弘儿聪明如此,自然知道留不住的东西,藏不得的事物,倒不若就此放手,甚至更加发扬光大,将来或者还能得个好结果。” 李治这句话,说得没有半点儿烟火气,却叫李德奖与清和,双双变色!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好一会儿,李德奖才迟疑道:“主上此番竟似言外有音……莫不是娘娘她……” “你们想过没有,为何舅舅也好,那一般子老臣也罢,都如此忌惮媚娘一介女流?只因她是皇后?却未必罢?当年她不过是父皇身侧一个无宠无恩的才人,舅舅都几次三番,欲置她于死地了。却是为何?” “那是因为忌惮……忌惮娘娘才华过人啊?怕她扰乱朝纲。”李德奖迟疑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如今元舅公对娘娘不是颇有几分宽意了?而且依德奖所见,好几次都是他老人家护着,娘娘才得以保全自己与几位殿下的。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吗?” “保全?” 李治又笑一声,转头看着他,目若天边寒星:“你觉得舅舅那些行为,是真的为了保全媚娘么?若果真是为了保全她,以舅舅之才之能,为何不将她的名声,一道儿保了下来?却几次三番反其道而行之——虽然保了媚娘性命,却也叫她背上了万难清洗的恶名?” 李德奖一时哑然,看一看清和,迟疑道:“主上的意思是……元舅公从来不曾对娘娘放松过警惕?” “舅舅号称大唐龙虎之臣,那便自然有龙虎之材。他若是真的要保媚娘,那除非是媚娘自己,除非是朕亲自出手,又或者是父皇在世相谋,否则断然不会落得这等保不住名只保住命位的结局——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舅舅从一开始,便是要让媚娘落入这样的地步而已。” 李治淡淡一笑,才道: “因为自从媚娘被朕赐封为后那一刻起,甚至更早一些,在弘儿出生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去拦住媚娘这个百年不出其一的经世奇才,走向她应该走的路了。” 经世奇才四字从李治口中一出,德奖清和二人便是双双变色: “主上?!” “怎么?觉得奇怪?又或者是不信?” 李治再一笑:“你们自己想一想,这些年来,桩桩件件,但凡媚娘所办涉与前廷诸臣之事,又有哪一桩,不可称一句经世之才的?” 李治一句话,却问得二侍双双哑然——这一点,其实他们早就想到了。只是……他们不敢想,也不能往这四个字上想。 经世奇才也好,经世之才也罢…… 这四个字从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口中说出,用在男子身上,都尚且是一种无法置重的无上盛誉…… 又何况是一介女流? 李治再淡淡一笑: “还是你们觉得……媚娘一介女流,又是朕的皇后,这样的称呼,于她却是太重了,甚至是大害?” 二人沉默。 李治轻轻摇头:“你们记住,从现在起,给朕牢牢记住这四个字。” 他负手而立,傲然道: “因为这四个字,朕从今以后,只会用在朕的皇后身上……这天下间,配让朕给这四个字的,除去她,别无二人。” 深吸口气,李治的目光中,满含着悲悯,也含着些释然:“这是她必然的命运,也是她的宿命…… 她,注定会是与朕一样,经世略国之人。无论是任何人,甚至是她自己,甚至是朕……都无力改变,也无法改变! 经略天下之能,之重,之责…… 这便是朕的皇后,她武昭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