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一零
是夜。 长生殿中。 媚娘郁郁之色,已然是大减。毕竟身边陪着素琴与几个可爱的孩子,她若说再难过下去,只怕也是于理不通。 只是,无论如何,眼下的她,还远未到那等便可放下的地步:这些年来,她一直逼着自己变得更加冷情更冷性,自以为这般便是无敌……却不曾想,这样,却叫她忽略了无数原本伸手可触的幸福。 她惶惑,也痛苦——原本她以为,这世界上连亲生母姐都如此待她,只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真心待她了。 可她错了…… 她忘记了,她的身边,一直都有很多人,在真心待她。 比如素琴,比如视她如亲生女儿的张嬷嬷……再比如…… 她将手中的素帕,揉得再皱一皱,好半晌却不言语。 “jiejie,莫要再难过了。”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却是素琴。 那样温暖而柔软的触感却叫她一时间心中柔软,感伤也再度浮上心头。下意识地,她伸手反握住她的,然后轻道: “嗯。” “素琴是说真的……jiejie不能再难过了。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你不能再难过了。”素琴轻轻握着她的手,叹道: “别的且不提,难道你就不曾想过,若是这孩子因着你这般难过,而……”素琴只说了这半句,便再也不提。 媚娘明白,不由点头,叹道: “话虽如此,可若要不难过,岂止是一个难字?” 素琴默然——媚娘所言,她不是不知道。但她更知道的是,眼下的媚娘,不能再这般沉沦下去。 突然之间,她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大jiejie徐惠? 若是大jiejie在世,只怕也不会如此罢? 叹了口气,她伸手把握住媚娘,不由道: “jiejie,真是对不住你……素琴无能,眼看着jiejie如此,却是不能帮jiejie一星半点儿……若是大jiejie还在……” “便是她在,只怕我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媚娘淡淡一笑,苦涩摇头: “毕竟于我而言,这是一关,难过,也要过的一关。” 她闭了闭眼,疲惫至极,又张开眼,轻道: “现在……唯一能让我自己走出去这一关的,只有我自己……可是素琴啊……知道,与做到,却是两样事。” 素琴沉默,好一会儿才转了话题道: “说起来,这些日子也是奇怪。” “什么?” “我听德奖说,这些日子里,纪王殿下很是安份。便是越王殿下,也颇有些收敛之态……也不知主上使了什么法子,能让他们这般安稳。” “……只怕,他什么法子也没有使,只不过是将他的一些事,说与他们听罢了。”媚娘沉默片刻,摇摇头,淡道: “不过这样也好……眼下,我实在没有心思可以花在他们身上。” 素琴点了点头,却又想起一事,犹豫道: “说起这两个女人来,素琴却又想起一事,不知该与不该跟jiejie说。” 媚娘扬眉,淡淡道: “何事?” “最近洛阳都之中,很是有些流言纷纷。说是这洛阳城中附近,出现了些前朝鬼灵,是来向jiejie你……” “复仇索命的,是也不是?”媚娘摇头一笑:“这么多年了,她们的伎俩,反反复复还是这些。” “jiejie的意思是……这都是那些放出宫中的女人所为?” “……这世上,有想像我们一样,活得自在随意的女人,自然也就有那些事事处处,都想彻底赖在一个强大的男人身边,永远不必自己花费心思的女人。却无甚奇怪的。这天下若论起强大来,哪个比得过治郎?自然她们是不能看我过眼的。由她们去。” 素琴却道: “可是jiejie,依素琴看来,此事却是不能随她们去了。毕竟眼下jiejie处境并非万全。便是为了孩子们日后所想,也不当由他们去。” 媚娘本性真是最潇洒的一个。好也可过,坏也可过。可她唯二听不得的,便是李治与孩子们受难处。是故素琴这一语,却正正地说中了她的心里。 于是她沉默,半晌才轻道: “那又如何?不过是些流言,由得她们去,早晚都会自己传不下去的。” “jiejie,虽说防民之口甚于塞川,可转言之,若是jiejie一味纵容,只怕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还是要小心啊!” 素琴正色道: “毕竟前有我高祖皇帝险些因鬼神之言而受尽昏君诛戮之事在先……便是为了主上想,你也得管一管这事。毕竟如今的jiejie与主上,可是同进共退,形如一体。” 媚娘又沉默了一会儿,却点头道: “你说得很是……倒是我自己常常忘记,如今的我,却已是皇后了。但这事,又不能一味地硬着来,强着来……这样,瑞安。” 她扬声轻唤,瑞安立时便应声而入,她看看他,轻道: “方才素琴的话,你也听得清楚。如何,可有什么妙计?” 瑞安想了一想,却道: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却是最佳。” 媚娘扬眉: “你的意思是……她们有意强造流言,欲置本宫于不利之地,咱们便反过来也造些流言,让她们落入不利之境?” “正是。” “办法好是好,可一来她们人多,若只论起这虚造口舌的功夫来,咱们这些人,怕是比不过她们镇日里闲得发慌的长舌妇们的——毕竟如今的她们,只是依靠这些来过活了。 二来……本宫也实在没有太多的闲心,去做这些事。” 媚娘摇头道: “不妥,你再想想,可还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瑞安怔怔地想了半晌,才道: “那便只剩下一个法子了……让她们的话,变得不可信。” 媚娘立时扬眉: “你的意思是……要将她们之前做的那些事,都昭告天下?” 瑞安点头道: “也唯有如此,才能让天下人都相信,这些女人嘴里说的话,却是断不可信的。” 媚娘想了一想,却点头,又摇头,缓缓道: “计是好计,就是法子不太对。” 瑞安一怔,看着媚娘道: “娘娘的意思是……” 媚娘看着素琴,却问道: “你觉得如何?” 素琴也点头道: “无论如何,这话儿万不能明着说。特别不能从jiejie这边儿说。要说,也得让她们身边的人说出口得好……顶好的,是让她们自己说出口。” “自己说出口?那却要如何?只怕却是难罢?”瑞安愕然。 媚娘摇头: “说难也不难,只是要费些手段……” 她静静地坐在榻上,看着前方,明亮的眼睛被透过窗棂照入殿中的阳光,映得一发清可见底。好一会儿,她才点头道: “若果然要她们自己说出口的话……那最好的法子,却是让她们自露身份。再由一些近身的将话儿传了出去……自然便成事了。” “自露身份?她们可还有什么身份可露么?”素琴轻道。 “自然是有的。” 媚娘淡淡一笑道: “你可别忘记了,治郎可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后来又是海内天子……来到他身边的人,又怎么会都是简单的人?” 素琴目光一亮: “jiejie的意思是……要让她们背后亲靠哪一家哪一派的事情,曝光于天下?” “正是。” “可是……这容易么?只怕却是要费很多功夫呢!” “难倒是不难……只消治郎在早朝之上,起个话头便可。” 媚娘淡淡一笑。 素琴不明白她的意思,可她是乐意看着媚娘终究还是走出了伤逝的心境的,所以次日一朝早,她便着人将自己趁着媚娘睡下之后手书传与李治。 李治看过之后,只言了一声好。 …… 大唐显庆二年三月中。 早朝。 唐高宗李治因西突厥战事大齐备,心中感念天下百姓不久可获久世太平,心中欢愉不止,乃着赐赦天下。 逢于朝中有臣进奏,言今后宫空虚,宜为新纳妃嫔,却为他婉拒道: “朕愿效先帝,只念皇后一人。” 臣下乃奏: “先帝亦有四妃侍陵。” 李治闻言乃不悦道: “正因先帝四妃为争一侍陵前后之位*,朕才欲改之其制——需知旧年宫中事,多由妃嫔起,而之所为者,不过侍陵前后之位。眼下朝中欲进良女者,又有几人不欲借这裙带绦玉铺平了进阶之途?得死后封妃入嫔,侍于朕之陵侧? 朕生前为国cao劳,便有朝一日西归后亦只一心保我大唐天下太平,其他诸事,实在不想烦心! 再者先前大放宫人,便因早年王萧二人之事而起。想当初后廷之中,除皇后外,尽数分为二派……这等旧事,如何可再生? 朕有生之年,只欲天下太平,百姓安定。身侧有妻,膝下有子已是足矣。其他诸事,不必再提!” 一时间,朝臣尽皆汗颜。 于是自此,天下乃知李治旧日宫中改制,竟非为独爱皇后武氏故,而因后廷之中宫妃争斗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