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五十七
媚娘与李治所料,却是半点儿也不差。 正在他们议论此事的时候,长安城中官舍之内,长孙无忌看着刚刚因赦令而归的禇遂良,淡淡道: “你可确定了?毕竟近来宫中事杂,若无证据,还是莫要乱下定义的好。” “已然是定准了的事情了。都不必什么回报,今日这事,刘弘业那个小子,自己便去与几个交好的下员说了的。” 禇遂良铁青着一张脸,咬牙道: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 长孙无忌垂目,好一会儿却抬头看着他道: “你也不必过急,毕竟此事涉及先帝,主上便是再如何也会要考虑再三的。” 长孙无忌安慰道。 禇遂良张了张口,犹豫半晌才轻道: “其实主上定意学生倒也不忧烦着会不会倾向于这刘弘业……且不论当年身为太子时,主上便对刘洎多有不满,便是为了……” 他看了看长孙无忌,好一会儿才轻道: “便是为了那一个人,只怕他也不会由着刘弘业如此办下此事的。” 长孙无忌沉默,好一会儿却又摇头道: “若只论此,老夫却以为未必。便是为了能在她面前多少显些气度,只怕主上反而会答应。” 禇遂良将媚娘扯出来的原因,本便是拿不定主意,想试试长孙无忌的心思又不敢,如今见得他正面回应,又是如此一答,更加着急,便道: “那……那老师……” “你且安心,诚如你所言,主上当年也毕竟是对刘洎多有不满的,若是只为了这件事,怕是也不能成。何况事涉先帝恩威,又非征辽东之战般那样大事…… 多半是不会答允的。只是需要有个人主动开口去提。” 禇遂良心里定了下来,于是便立刻道: “那学生便去安排。” 本是小事,长孙无忌也无心于此,于是便点点头,又嘱咐了两句,正待放过,突然又想过一件事来,轻问道: “最近韩王那边儿的动向,你可知晓?” 禇遂良摇头道: “韩王虽下了令,着全京城中所有暗线动起来,可只怕他到底还是会留下一两处杀着不动。眼前咱们能做的,不过是一处一处地先把那些已然露出来的,先给清了再说。” 长孙无忌闭闭眼,好一会儿才道: “主上此番如此费心,安排着武媚娘与老夫联手这般的大事行出来,原本的意思便是要逼得他自露出马脚来。想着若是能将他首尾逼出,日后自然就好说得多。可是心愿如此,事实却未必能尽如人意……只怕主上自己也清楚,有些事,真的不是一朝一夕便成的了。 也罢……难得主上动了真心要清除韩王之事……那咱们自也当尽心尽力。” 他缓缓言罢,顿了一顿才轻道: “你出去的时候,叫阿罗进来罢。” 禇遂良一怔,好一会儿才点头应是,徐徐退下。 不多时,阿罗便入内,见礼,然后长孙无忌便嘱道: “有一件事,你亲自去办,务必要办得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遗留。” 阿罗鲜少见长孙无忌如此慎重,心知大事,便立时打起百二十分的精神道: “请主人吩咐。” 长孙无忌缓缓抬起眼,看着他道: “你去,替老夫杀一个人。” 阿罗跟着长孙无忌这些年,头一次听得他如此直言,不由一怔,点头道: “谁?” “武媚娘。” 阿罗怔然,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 “主人说……谁?” “皇后,武昭,武媚娘。” 长孙无忌再次重复了一遍。 阿罗突然觉得全身发凉,好一会儿才重复道: “武……武氏?” “对。” “主人……” “明日见礼于承天门时,自然会有人助你入内,寻机侍立其侧。” 阿罗怔怔然,好一会儿才突然问道: “主人是真的要在此时除掉武媚娘?” 长孙无忌抬眼,看看他,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若非如此,何必这等安排?” “……可主人,若是此番一朝成事,便是阿罗如何掩盖行踪,只怕都会查到主人身上。阿罗侍主,誓不畏死,可是主人,阿罗怕的是阿罗死了之后,还会连累到主人。若主人已然定心要除去妖女,那阿罗斗胆,敢请便在今夜,让阿罗以待罪之身被逐出府中,这样一来日后……” “不必。” 长孙无忌看着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温暖了起来: “不必。” 阿罗又一怔: “不必?” “不必。没有人会认出你。” 阿罗沉默,好一会儿终究点头应道: “阿罗明白了……” 转身,他便握了握手中剑,向外走去。 可刚走到门口,便被长孙无忌又一声轻唤叫住了: “记得,便要保持好了你这样一张面目,明白么?无论你成功与否,都要一如往常,认老夫为主,事事处处,直言以老夫之意为令。” 阿罗愕然转身,看看长孙无忌,最终还是点头,默然。 …… 丑时已过半。 太极宫中肃章门下。 阿罗一身玄衣,立在暗处,看着远处的宫门内。 不多时,一道修长的身影匆匆而入,向他打了个招呼,便引他而入内。阿罗左右看看,快速跟上,垂首而进。 那人也不多话,只是一路引着他,穿廊过殿,渡桥过院,一路走到了内里西南角上,一处小院前停下,转身,行了个礼道: “且在这儿等一等,自有人来见你。” 他不语,看着那人离开,心里暗暗记下对方的容貌与衣着,思考着对方的身份。 不过这般的思考也没有多久,很快,另外一个穿着差不多,只是位阶上稍高半级,年纪也稍长了些的侍臣出现,向着他一行礼,便一样默默引路,带着他往院里走。 入了院门,进了一件看起来像是下侍所居之所的房间里,对方便与他行了一记礼,指着一张简榻上放着的衣冠道: “请大人易服冠。” 阿罗看看那身明显是高阶侍臣所穿的衣裳,也不言语,只点了点头,便自去换上。 不多时,更替过了衣裳,便见那侍臣又拿了一只妆盒来,轻道: “敢请大人明日便将此物佩于怀中。” 阿罗一怔,却接过那枚乌蓝蓝一片的铁令,仔细看了两眼之后,目中突放奇彩。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