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王箫恨已逝,今朝凤凰情正浓十一
次日夜。 长安。 太极宫,掖幽庭中。 冷宫之内。 萧玉音将手放在那扇门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推开了它。 门一开,便看到那个一身宫服凤冠,端坐在几边,艳红如火却难掩满面苍白之色的女子。 那个她一直口是心非地叫着jiejie的女子。 淡淡一笑,她徐步上前,行至她面前,也不待她招呼,紫色石榴裙广袖一挥,便自坐下。 她望着面前的青青石灯,淡淡一笑道: “多久了呢?咱们这般坐在一处说话儿。” “也记不得了……不过总得有一载许。” 王善柔悠悠地说,一边儿咳了几口,用一方手帕按着了唇角。 一点血腥沾了绢帕,分外夺目。 她垂首看了一眼,也不作变色,只是收了起来。 萧玉音却看到了,扬扬眉: “看来这毒,却是好不了了。” 王善柔垂下眼眸,好一会儿才道: “meimei这是担心本宫呢。” “担心?本宫为什么要担心呢?” 萧玉音失笑,摇头: “都到了这地步,你还要作态至此么?” “……meimei你说……人生苦短,咱们所求,到底是什么呢?” 王善柔突然仰首看着面前的另外一盏青石灯,悠悠问。 萧玉音沉默,好一会儿才道: “本宫不知,不过有一桩事,本宫却是知道的。 过几日便是陛下归长安来祭之时了,或者至时你问一问陛下,便知道了。 啊…… 本宫却忘记了,眼下只怕陛下最不想见的,便是你,还有我了……对吧?” 萧玉音淡淡一笑。 王善柔也淡淡一笑,摇头道: “事已至此,若还强说这些事,又有何用呢?” “是无甚用处。” 萧玉音摇头一笑: “可若是能看到你因此事而受些伤,也不枉本宫这些年来,受的气。” 王善柔转头看她: “你知道么,其实本宫真的没有讨厌过你的…… 至少从一开始是没有的。 因为你是个很诚,很直的人,不似她……” 王善柔闭口,良久才轻道: “她的心思,本宫永远猜不懂。” “你也不会想猜懂,是么? 而本宫则与你恰好相反,因着入宫之时便要为她影子,是以便要设法猜懂她的心思,以图后用…… 是么?” 萧玉音冷冷一笑。 王善柔不语,良久方道: “今日你来,是为了与本宫算一算旧帐的么?” “不是么? 当年若非是jiejie善心,又怎么会有meimei入宫呢? 又怎么会有这些年起起伏伏,跌跌宕宕的生活? 若论起来,也真是得谢谢jiejie你了。” 王善柔摇头: “到现在,你还以为是本宫有意…… 罢了,以为便以为了罢…… 只是本宫想问你一句,若是当年你没有入宫,日子,便会过得不同么? 你也永远不会后悔么?” “当然会不同,为何要后悔?” 萧玉音冷笑道: “若是搁在宫外,若是爱上一个普通男子,便是他高官贵爵,三妻四妾,至少本宫也可于他心中,争得一席之地。 何似这等,看似天家富贵无限,却终究只是为人替身? 这一切,若非托jiejie你的福…… 本宫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王善柔转头,正视着她: “是么?你是真的相信,当年是本宫设计好了,要把你招入内廷做为替身的么? 那本宫可告诉你一句话儿,本宫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也是在你们几人,先后诞下孩儿之后才知道的…… 不论你信或不信,当初的你,本宫根本不愿意看着你入东宫。” 萧玉音闻言,却只是放声大笑: “你现在说这些,以为本宫还会信么?” 王善柔看着她疯狂大笑到近乎变形的脸,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点头道: “是啊…… 你是不信的。 因为本来你就知道真相的…… 你知道此事与本宫无关,你也知道原本你就不必怀疑本宫的…… 只是你不能去恨陛下,也没办法去怨恨陛下…… 所以你只能选择怀疑本宫,恨本宫…… 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 王善柔说完这句话,却兀自苦笑起来,一边的萧玉音也跟着大笑,只是她的笑容,已然掺入了几分泪意。 两个女人,各自笑着,表情却都是惊人的相像。 好一会儿,萧玉音停下了笑,轻轻地道: “你知道么? 本宫初见陛下时,就知道,本宫这一生,只能也只愿跟着陛下的了。 甚至起初知道她的存在之后,午夜梦回之时,本宫还告诉自己: 本宫真的好幸运,居然生得这般一张脸,居然因着这张脸,而认得了这个男子…… 本宫何等幸运,何等幸运啊…… 那时候,本宫是真的高兴,真的欢喜的。 虽然心里也酸过,虽然心里也难受过…… 可那份高兴与欢喜,是真的,没有假的。” 王善柔有些了然地看着她,目含同情之色: “可替身终究是不能让你永远待在陛下身边的…… 你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早晚也会觉得痛苦的。是么?” 萧玉音闭了口。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是啊…… 一开始的时候,这样的情况,任是谁,也不能贪心的罢? 想一想这样的男子,想一想这样的运气碰到了他…… 只要能守在他身边,便是做个替身又何妨? 可人是贪心的,女人尤其如此。” 萧玉音静静地说: “最初的时候,只是希望他能多看我一眼,哪怕只是多一眼,目光在我们这些像极了她的女子身上留着的时候,能够把最深切的目光留在我身上多一点也好…… 可是,他没有。 所以我难过。 而这个时候,你把刘氏的父亲扳倒了。 然后他放在我身上的目光就变得多了……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替身,只要有一个就可以了。 何况我还是替身之中,最像她的那一个。” 她抿唇而笑: “所以我决定,让自己成为独一无二的替身。” 她长出口气,向后一靠,伸手去抚弄着右手小指上那枚戒指: “接着,我慢慢成功了,果然…… 他的目光,渐渐只放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了,虽然还是好像在从我的身上,看着另外一个人…… 但好歹,他是只看我了。 我高兴坏了。 每日每夜,都觉得自己幸福若此,实在不必再争求什么了。 可是突然之间…… 突然之间,你把她给找回来了。 那个真正存在他心里的女子给找回来了。 我明白,因为你害怕了,你觉得我如此受尽他的恩宠,早晚有一日,会不会也要想抢走你的后位? 这个你唯一剩下的东西? 其实那时候本想告诉你的: 原本这后位我是不稀罕的。” 萧玉音淡淡一笑: “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但是你用后位的权力,把她找回来的那一刻起,我突然明白了…… 原来后位于我而言是很重要的。 至少可以保证……保证我在他眼里,永远是独一无二的那个替身,永远不会再有比我更像她的女人出现。 哪怕……” 萧玉音转头,看着王善柔: “哪怕是本体的她,也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身边。” 王善柔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你不能容下我,当时的我,又何尝能容得下你? 你有儿女在手,我却一无所有,只有这后位而已。” “我们原本可以联手的。” 萧玉音看着她: “我们原本也联了手的,不是么? 她出宫之后的日子,难道不是你这一生之中,最舒心的日子?” 她看着王善柔张口欲言,却终究沉默的脸,突然笑了起来: “当然,于你而言,赶走一个武媚娘,怎么能够呢? 于你而言,更重要的不止是后位,还有他的爱。 王善柔,你真的是个很虚伪的女子。 从一开始,你便口口声声地告诉所有人,甚至告诉你自己: 你不在乎陛下的爱,你不在乎他的爱。 你在乎的,只是你们太原王氏一门的荣耀,与这后位…… 其实不是。 这宫里若有一个人,像我一样在乎他的爱,那便是你。 便是她也不会像我们两个这样在乎…… 因为于她而言,这东西是掌中珠,指间花,根本不会丢的。 可于你我而言,这东西便是天上星,云边月,可视不可及。 所以我们都一样的。 谁也不比谁清高多少。甚至你的心思,比起我还要疯狂几分。我尚且能够容忍得下,他心里有别的女人。 可你不能。 因为你的骄傲,也因为你的自卑。 没错,你自卑,因为你知道自己不如武媚娘,样样事事,处处点点,都不如她。 你唯一胜得过她的,便只有你的门楣,你所谓的大家出身。 所以你一定要毁了她。是么?” 萧玉音看着王善柔越发苍白的脸: “只有毁了她,你才能证明你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因为你嫁入东宫,便是为了证明,你对于你们太原王氏,是有价值的,有意义的…… 而你是如此渴望得到陛下的爱,因为你比我更加早地看懂了陛下对她的爱,那是多么珍贵的,少有的东西。 你想要,你嫉妒她,你怨恨她,你不明白为什么不是你而是她…… 所以你要毁了她,你觉得毁了她之后,这份爱便是你的了。 你以为陛下如天下那些朝三暮四的男人一样,是可以被改变的。 王善柔呀王善柔…… 你真是太天真,比我还天真。 难道你就没想过一件事,为何陛下会爱她么? 你就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么? 你没有。 因为你爱的,不是陛下本人。 因为你与我一样,爱的都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男人…… 你看到的陛下,是那个温柔内敛,诗书才华,俊眉秀目的少年,你爱的陛下也正是这个少年…… 你想像不到他垂垂老去,鸡皮鹤发的样子,你也更加无法相信他居然会有那样的残决手段,可以当着你的面儿,那般决然地杖杀宫人。” 王善柔抿紧的唇,终究还是慢慢地张开了: “行这些事的,从来都不是陛下,而是那个贱婢。 若非是她出的主意,若非是为了她,又怎么会这样?” “那你父亲呢?他的被贬,也是她的主意么? 如今的你呢? 你一生无嗣呢?” 萧玉音怜悯地看着她,突然失去了继续抚摸那只戒指的欲望: “罢了,你是真的看不透了。穷此一生,你也看不透了…… 便如之前的我一般…… 永远都只是看着自己想看的一切…… 罢了…… 罢了。” 她摇头,起身,懒得再与她继续言说一句,便慢慢离开了。 只留下王善柔倔强地坐在几前,倔强地看着地面,尽管眼泪已聚满,也不肯叫它流下。 …… 同一时刻。 太极宫。 东宫。 李忠看着面前静静立着的小侍,好一会儿才轻问: “还有几日?” 小侍侧了一侧头,算了一算,最后轻道: “算下来已然是毒发有七八日了…… 多不过三五日,少不过一两日,那……也就到了。” 李忠垂眸,点了点头,半晌才抬头看着月渐满盈的天空。 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你去小心,准备好了素衣素服,免得至那时,不得待用。” “是!” 看着小侍匆匆离开,李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轻道: “母亲……忠儿就快做到了…… 就快做到了…… 莫急…… 你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