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凤袍,泪织金冠十
媚娘见素琴也被自己逗引得有些伤感,不由强然一笑道: “罢了……我也是多事,竟将你也引了进来。” 素琴却道: “哪里是jiejie将素琴引进来的?素琴本来就在这局中,只是这些年来,都是jiejie一心二心,努力地将素琴摒于局外,免得连累过多罢了。 其实说起来,旧日的素琴,今日的太子殿下,何尝不都是一样的呢? jiejie尽力相助,尽力摒于局外…… 然而只憾一事,便是素琴确是得了幸,也本志不在宫中这等争斗之内。 可太子殿下…… 他与素琴不同,生就帝王家,又阴差阳错被推上了这样的位置,要退,怕是难了。” 媚娘沉默,半晌才轻道: “是呀……之前我总以为自己对这孩子,也算是疼爱有加,更加为他长久。可现在看来,却原来从一开始的这种长久,便是将他做了棋子。只是……” 媚娘抬头,心痛而内疚地看着远方,良久才轻道: “只是他却是不在乎这些的罢?只是我自己内疚的罢?” 素琴看着媚娘,轻声道: “生于帝王家,自然就比别的孩子多了好些利处,可有一点也是他们不能羡慕别的孩子的,那便是自己。 帝王家,权天下。 在这样权纵天下的高位之上,没有谁能够说,自己不是一枚棋子的。便是jiejie你,不也常常甘愿为棋么? 甚至就是今日之事……不也是在主动替主上背负罪名,主动为棋么? 想来,太子殿下也是明白这些道理的,再不会怨恨jiejie。 只是……” 媚娘会意,轻道: “只是忠儿素性柔和,此番之事,实不似他所为,所以你担心,他竟是自己求败了,是么?” 素琴默默点头。 媚娘也是无语,好一阵儿才道: “素琴……有些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素琴张口,想回答,却无法回答。 …… 唐永徽五年五月末。 麟游行宫。 接万年宫内复旨,道宫中清理已毕,高宗可移驾回行宫。 另,又有内报,道前番太子殿下手诛近侍永安一事已获查证,证确为此侍意图不轨,本为洛阳王世充后,竟阴图大唐,方才多年来潜于太子之侧。 前番却也是暗中有谋,突然发难,这才惊得太子猝不及防之下,挥剑斩之。 于是,纷纷扰扰了许久的太子诛侍案,算是在长孙无忌与媚娘这对永远都在防备着彼此的对手的默契配合下,成功平息。 …… 唐永徽五年六月初一。 是夜。 麟游行宫之中。 内殿里。 媚娘正奉着已然渐渐隆起的小腹,看着周围人进进出出,安置着预备明日回万年宫事宜的忙碌样子。 一边却只有素琴陪着,坐着,喝着些茶水,吃了些茶点,姐妹俩说些闲来无事的话儿。 不多会儿,突然见得一个青衣小侍匆匆奔入,行了一礼才道: “参见昭仪娘娘。小的奉陛下之意传话儿来。” 媚娘打眼扫了他一扫,却讶笑道: “你不是那个并州的吗?前些日子刚封了你做个侍书令在本宫左右伺着,怎么眼下却去了那儿?” 小侍低头道: “原本确是如此,可近日来陛下政务烦冗,实在缺人手,这才不得不将内里所有的侍书令侍墨令都调了走用。” 媚娘一听便气笑摇头,对着素琴道: “看,就说罢!就不能容得这殿里有个认字儿的。” 素琴含笑道: “这可不是主上的不对。主上勤政,一应文书都是仔细的,那一班二十四对儿小侍,总也得有一两个挂病的,无奈之下才调用jiejie这里的嘛!” 媚娘无声笑着摇头,好一会儿才叹道: “也是可怜,你既然去了,那必然有谁因病或实在难以成事就退下了,你去传话儿与德安,叫他好生照拂着些罢。能多赐金银的,就多赐些金银。过些日子,寻着机会,本宫会把你再要回来的。这些日子就苦些罢。” 谁知那小侍听得此言,却苦苦一笑道: “多谢娘娘恩宠,可只怕小的此番是回不来了。” 媚娘闻言一怔,却笑道: “怎么?你却喜欢那里么?倒也稀罕……素来从咱们殿里出去了那儿的,没一个不是回头来哭着喊着求瑞安明和,务必要回来的…… 也好,你要是喜欢,便留下也成。” 那小侍却扑通一声叉手跪下,哭丧着一张脸道: “娘娘,小的却实在也是想回来啊……可是小的此番,怕是真的就回不来了啊……” 媚娘听出些蹊跷,看了眼同样眼神的素琴,于是轻道: “怎么,可是前殿里出了什么差错,贬了人了?” “娘娘圣明,自然一听便知。前些日子,有个侍折的竟然那般大胆,收了朝中官员的钱帛,擅自拦了一封说来也不甚紧要的折疏下来看,结果就被陛下给察觉了。 陛下自然是发了好大的火,当场就着人将那小侍拉下去杖杀了。 这还不算完,龙颜一怒,余威不止,竟就着王公公将整个侍折的班列都重新审过一遍,验过一遍,证下了好几个人有私相传递消息的事儿之后,一并都是打杀。 于是这侍折班列里,就少了好些个人,眼下王公公只为了这侍折的人手不够,正头疼着呢。陛下看折子,娘娘也是知道的,那是极神速的,又是神思敏捷,批谕(初唐皇帝批的折疏里,很大一部分都是地方官员的,而且也很大一部分都是不很重要的日常汇报,所以就会要求侍折的小侍代为简单批注然后加印封发,这个过程之中皇帝只会听一听念的内容,然后做出口头批示,就叫批谕)也快,咱们这些人人手本来就不够,如今又去了好些,可不就是人仰马翻了?” 媚娘闻言,却是诧异不止,转头看着素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这倒是奇了…… 他的性子,轻易不下这等狠手的……” 媚娘转头过来看着瑞安,瑞安会意,便依着利,赐了那小侍好些东西,然后又将他带到一边儿问话去。 而媚娘便只在这里与素琴喝茶。 不多时,便见瑞安奔来,轻声道: “娘娘,问过了,也打点走了。” 媚娘点头,轻声道: “怎么回事?” “回娘娘,这孩子倒也实诚,有什么说什么。似乎还是那个收了些朝中官员钱帛私探消息的东西惹的事。 那封折疏,竟是狄大人呈上的。 虽未加了密印,可到底也是专马而送,依制外臣是绝对不能擅阅的,更不必说贿内侍,探消息这样的事。” 媚娘目光一凛,却轻道: “可知行贿的是谁?” “御史台的王信。” “他?” 媚娘目光更加透寒: “他不是如今太原王氏一族族长最亲近的心腹么?怎么会想到要看怀英的折疏?” “这个,那个小侍也不知内情,只是说当初那个被杖杀的小侍曾经与他说过,那王信说他想看这折疏的理由,便是里面有些东西,却与他太原王氏一门有关联,然后这才答应的。 论起来,那个犯了孽的小侍也是太原王氏一门的家生奴才,只是父母养不起,他才入宫的,自然也得受王氏的安使。” 媚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 “你现在便去那边,看一看德安在不在,想法子问一问,那封折疏里,到底怀英写了什么。” “是!” 看着瑞安走出去,素琴才悄声问媚娘: “jiejie似有所怀疑?莫非那折疏之中,并非像那王信所说的,与他太原王氏一门有关的内容?” “能在治郎手下为官者,便是再糊涂再昧昏,多少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他也是应当懂的。” 媚娘慢慢道: “若那折疏之中果然是与他太原王氏一门有着天大牵扯,以他王氏之力,何以会眼睁睁看着它走到这一步? 若果真此折疏与太原王氏有关,何以治郎打杀了那小侍,却不见处罚王氏一族甚至是行贿的王信本人? 何况那可是怀英的折疏,他又怎么可能会就此马虎,只将这等紧要的折疏做了个专马便罢? 论理论情,都当是上呈密折,又或者是交与暗卫代送入京面圣才对。” 素琴点头,然后也看着媚娘道: “jiejie的意思是…… 这折中所写的,只怕却是另有他事? 王信也只是做了个中间人?” 媚娘沉默,良久才悠悠道: “怀英为事,最大的特点便是一针见血,往往于平常之间察觉出些端倪。 这样的心思,别人却是不能及的。 此番他如此松慎,总教我觉得……” 犹豫了一番,媚娘才轻道: “他似意在试探,试探这王氏一门到底会对他这折疏有何反应。 而治郎似乎也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这才如此绝断…… 似是有些与怀英君臣二人,演一出戏。” 素琴立时扬眉: “隔山震虎?” 媚娘想了想,摇头却道: “却不若说是打草惊蛇。” 素琴想了一想,好半晌才道: “那……这受惊的蛇儿,可出现了?” 媚娘慢慢点头,似有所悟道: “怕是早就出现了,否则治郎何以下那般的手,把一众人具都处置了?” 素琴却点头,又道: “那…… jiejie以为,主上此番试探的,却是何意?” 媚娘垂首半晌才轻道: “眼下于治郎心中最紧要的事,不必我说,你也知道。而要动那中宫,自然要先动前朝。前朝之中,太原王氏一门根基深厚,自然是不能个个尽除。其实论起来似太原王氏一门这等的大族氏家,本也就是各有心思,未必便心齐到哪里去。所以治郎此番,不过也是有些想着借此事之意看一看到底整个太原王氏一门,又或者其他几门里,谁才是皇后真正可以依靠的强力后助。” 素琴恍然,轻道: “摸清其根,然后除之?” “这……我眼下也只能是猜测,若要知其真相,怕是还得……” 媚娘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看着门外微笑。 素琴一怔,也跟着她转头去看,接着也是含笑起身,与她并肩而立做好准备,低语道: “还是得问问主上本人,是不是呢?” 没错,殿外正含笑向她们走来的,正是大唐天子,李治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