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女之痛,一朝成狂九
是夜。 太极宫。 万春殿。 寝殿之中,已然过夜半,却仍然穿着正宫朝服,头顶凤冠的王皇后心神不定地踱着步子,来来回回地走。一边儿不时地向外张望着。 很快,一道人影出现,她如逢甘霖地松了口气,甚至还迎了上去: “如何?” “回娘娘,今日午后一刻,武媚娘便从西门出去了,径自往修真坊而去。” “修真坊?” “是。” “她去那里做什么? 为什么不把人提入宫中来审?” “这个……老奴也是方将听说…… 似乎…… 似乎那修真坊中,竟有一处早年间先皇后娘娘赐与时为晋王殿下的当今陛下的大宅。” 那老侍小心翼翼地说完这句话,毫不意外地看到皇后沉下脸来: “你说那里有一处陛下私宅?! 为何本宫不见密册中有备?!”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这,这处私宅,本便是先皇后娘娘早年从长孙氏中得到的私产,加之又是后来先皇后娘娘自己出得银资将之修缮一新,与当时许多田产赏赐一道,于临终时赐与了当时的陛下,所以娘娘不知也不为怪。 便是这宫中密册,也自然不能备得了。 毕竟那是皇后娘娘赐与陛下的,也是陛下私产。” 王皇后冷哼一声: “陛下都是天下的,哪里还有私产一说? 既为陛下之物,自当收归皇家所有。 何况……” 她微微捏紧了拳,半晌才慢慢道: “何况…… 陛下竟然这些年来,一直都瞒着,不曾让本宫知晓。 本宫可是陛下明媒正娶,先帝亲封的正宫! 可是这武媚娘……武媚娘……” 她闭口,再不言语,良久才轻道: “你接着说…… 那武媚娘去那处私宅之中,却是为何?” “娘娘,娘娘,这事儿说来,也真是奇了。 那处私宅,本是陛下所有,老奴等打探着的时候,本也以为不过是种普通的宅子,一直荒着不曾有人入住。 可这一打探下来,才惊觉那处私宅,竟似是陛下所设的密牢般的存在…… 这些年来,宫里桩桩件件,大大小小,从先帝到今朝,许许多多的事情,竟然都与它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别的自且不提,单单说当年废太子承乾案之后,一纸密疏便折倒了当年的废昭容韦氏的那个韦姓官员,就是那个原本以为被灭口,最后却死里脱生,平平安安入了大理寺证死了韦氏与韦氏一族的韦姓官员,竟然从诈死时起,便被秘密收押在内。 还有那个韦氏的近婢春盈,也是在那里伏的供,认的押。 还有……” “够了!” 王皇后脸色越来越苍白,突然开口喝住了他,半晌才轻轻道: “你是想告诉本宫,自从那武媚娘入宫之时起,陛下便与她…… 便与她……” “老奴不敢!娘娘,老奴不敢啊!老奴只是忠心为娘娘办事……” 那老侍惊得半死,立时跪下哀求。 王皇后沉默,半晌之后才刻意地放柔和了声音道: “你起来罢,本宫也知道,你是真心为本宫好。 起来罢……” 老侍闻言,这才松了一半的心,缓缓舒口气,徐徐起身,眼睛垂着,却仍然不住地扫着王皇后的脸。 王皇后却未曾发现他这般作态,只是淡淡地说: “若此处是座密牢,且又为陛下所有。那看来把人关到那里去的,却是陛下了?” 老侍闻言,却不敢言语。 王皇后转头看着他: “说啊?到底是不是陛下?” “……” 老侍张了张口,究竟还是没敢再说。 王皇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半晌才轻轻道: “看你这般作态,似乎不是了。 那么既然武媚娘能找得到这里…… 也就是说,是她所为了?” “……是。” 老侍这一句是,轻得几如蚊咛。 王皇后咬紧了牙,半晌才轻道: “陛下知道她用了此处?” “……似乎是。” “……那么,可审出什么结果了?” 王皇后淡淡地问。 老侍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倒是对娘娘有利的。 那个巫师,一味地只咬死了萧淑妃,不但把她指使那两个嬷嬷谋害那个小丫头的事儿都给说了出来,还把小丫头口唇边的压痕,也都倒在了萧淑妃的头上。” 王皇后一怔,转过身来,正面老侍: “他竟然把本宫之事给瞒下了? 你可不是听错了罢?” “老奴亲耳听到瑞安与他哥哥德安说的,万不会错。” 王皇后沉默,半晌又道: “德安知道了,陛下也就知道了。 那陛下做何反应?”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不过今日陛下本来要召见雍王问功课的,可眼见到这个时候了,也不见有旨传下来。 只怕萧淑妃,是落了实罪了。” 王皇后闭了闭眼,半晌长出口气,点点头: “如此便好…… 如此便好。 只是有一桩,你还要去查一查,看一看那个巫师,到底是什么来历。” 老侍一怔,轻轻道: “娘娘,您不早就知道,他是萧淑妃派来的假巫师了么?” “本宫当然知道。从他一进到本宫殿中开始起,本宫就知道,他不是什么真正的巫师了。 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被萧玉音那个贱人派了来,迷惑本宫,让本宫以为自己真的咒杀了那个小贱婢,好让本宫被武媚娘记恨,让本宫与武媚娘斗个你死我活的棋子罢了。” 王皇后轻轻一笑。 老侍眨了眨眼,又轻问: “那娘娘您还留……” “为什么不留?既然能够借别人的手,彻底除掉这个害死了本宫父亲的小贱婢,小妖女…… 为什么不留? 本宫不但留下他,还很乐意地照着他的安排,或者说是他的主子的安排去做了。 结果呢?她不就如本宫所愿地将那个小贱婢给除掉了么? 至于本宫嘛……” 王皇后淡然一笑道: “没杀过的人,就是没杀过。越是武媚娘这般狡慧的女子,越是容易看破萧玉音这个贱人的计。 一旦她看穿了,哼哼……” 王皇后冷笑一声: “到底是谁被挑破,要去面对这个心狠手辣的妖女武媚娘,想必现在,萧玉音也知道了吧?” 同一时刻。 长安。 韩王府,正寝之中。 元嘉正在沉睡,突然觉得身边一阵风过,立时警醒。 一张眼,看到正欲唤醒自己却被自己惊了一跳的沉书,他点了点头,小心地将身边抱着自己的新侧妃的手腕拉来,然后徐徐地下床,接了沉书递来的狐裘,便披在身上,自向外走出去。 直到立于书房之中,看着沉书小心地闭紧了门,他才轻声道: “修真坊那里,可还好?” “一切正如殿下所料,那个自以为什么都知道的蠢货,已然按着主人的意思,刻意地将皇后从这件事中抹出来了。 所有的罪责,全部都推到了萧淑妃的身上。 此刻武媚娘只怕也是要全心力对付萧淑妃了。” 元嘉闻言,却冷笑一声道: “沉书,跟了本王这般久,你怎么还是看不透本王呢?” 沉书一怔: “殿下……” “你以为,这么一个根本没有亲眼看到萧淑妃指使两个嬷嬷制造假证,意图诬陷皇后的江湖术士,就能瞒得过她么?” “可是这个巫师是真的相信咱们所告诉他的话……也真的实实在在地告诉了武媚娘啊! 殿下不是说,此计最大的妙处,便在于能够让一个信了不存在的真相的人,用这个不存在的真相,去哄得另外一个比他聪明无数倍的女人相信他,然后按着殿下的设计一步步地走向最后结局么?” “他的确是真的信了,本王也相信,他在告诉武媚娘这件事的时候,其言语之真诚,其心境之坦然,武媚娘也是相信他没有骗自己的。 可是沉书啊,这个武媚娘是个什么人物,你这些年跟着本王,难道还不能看出点儿来苗头么? 她……就是她,可以说,与本王那个看似糊涂实则精明得很的好侄儿一般的模样,都是个心明眼亮的。 只凭一个江湖术士的话,是瞒不住她的。” “那……殿下,咱们要不要再做些什么,让她相信此话不假?” “不,不必。本来本王就不打算让她真的以为王皇后与此事无关…… 那本王此番相帮皇后最终的目的,岂非失败?” “殿下相助皇后,隐瞒她也有意杀死那个小丫头,并且压痕确为其所留……是另有深意?” “本王说过,皇后这个女人,聪明,大气,也是极有手腕的。 只是这样的女子,不好收服,但一朝收服为咱们所用,那么便是李治,便是武媚娘,也要倒一倒霉的。 所以本王才设计此番,让她知道,就算她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本王也一样有办法帮她圆过来,保住她中宫之位。 如此一来,她自然会死心塌地地与本王结盟。 有了她这个虽则不受恩宠,手里却实实在在地握着整个大唐后廷的皇后在,再加上她背后太原王氏一族的力量…… 本王以后所行之事,可就顺遂得多了。” “殿下的意思是要收了她?” “收了她?本王还没有那个心思。 这样的女人,当个花瓶儿都嫌太难伺候。 不过就算是只花瓶儿,若是拚得上她粉身碎骨,总也能砸死个活人罢? 本王要的,便是借她的粉身碎骨,来替本王砸死一个人。” “殿下是说谁?” “她为后宫之主,那么自然便是后宫中的人—— 就是这个武媚娘。” “武媚娘?” “没错,武媚娘。 其实你如此惊讶,本也不怪…… 因为就连本王,也是此番才发现…… 这个女人毒辣起来,竟然可以做到如此狠绝…… 这等铁腕,再配上她那般的机慧…… 哼,看来本王这位二皇兄,还真是给自己的宝贝儿子暗暗地藏了一把绝世神兵利器在这大唐后廷啊…… 有这武媚娘在手,本王要从后宫之事着手,设法叫李治自废其位,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要废李治,必然要先废了这武媚娘!” 元嘉的目光,突然变得森森然,如野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