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兮三十七
这边媚娘气得一口气好险没背过去,那边李治却更是委屈: “怎么不对么? 日常的衣裳,本来便只是能穿一次的么! 又不是舞衣或者是朝服……” 媚娘闻言,当真是如五雷轰顶,半晌才咬牙道: “文德皇后娘娘的衣裳,难不成便是日日换,不重样么?!” 李治点头,傻傻应道: “是呀! 难道不对么?” 媚娘闻言一怔,又忆及早年在宫中之时,也确曾听闻先帝宠爱长孙皇后至极,竟曾有一日三赐华衣美饰十数的事情发生。 再加上长孙皇后极为贤德,四海同慕,就连先帝所赐的那些衣裳,也不过只得占她裳着之物的四成强一些而已。 于是心下了然道: “文德皇后娘娘乃属特例…… 似她那样受尽恩宠却也不受天下人讽毁的女子,千古以来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别的不提,你看先帝四妃,又有哪一位是这样了?” 李治更加奇怪: “媚娘,你……你不曾发现她们一生之中,除去朝服与些制样衣裳外,再也不曾重着穿过一件衣裳的么?” 媚娘讶然瞪大凤眼: “你又是在糊弄我么?” “我糊弄你做什么? 别个不提,便是最俭厚的贤母妃离宫时,不也是用了整整二十七辆马车才装下了她的裳着么?” 李治这般一言,媚娘倒也当真无语了。 李治这才道: “原来你竟一直不知…… 媚娘呀,你以为母后的俭惠名声儿是假的么? 可不是呢! 且不提前朝帝女出身的淑母妃,便是氏族的贵母妃德母妃贤母妃三位,那也是一日两替裳的。 不然她们那些近侍们,如何能够穿得上与主人一般的好衣裳? 她们的厚下名声儿,又是哪里来的? 媚娘,你需知道,咱们大唐自父皇贞观年号始起,民生日日越发富庶,是以百姓更是以美为崇,人人羡艳宫中新样(这里的样指的是花样)衣裳。 所以父皇便有了暗中的心思,基本上除去朝服与礼制裳着之外,宫中妃嫔们每日穿着的日常衣裳,花样款式,可都不必相同。 如此穿过一回之后,便可赐出宫外诸臣府中以示恩德。 又或者着内司赐于御坊之中悬示,可便于往来使节得习我大唐巧样新工,以求海内皆存同的心思啊!” 媚娘一时张口,却不知如何是好,讷讷道: “我在宫中如此多年岁…… 竟是全然不知这等事……” 李治淡淡一笑,柔情万分地搂了她在怀,轻轻啜了她一口道: “一来么,你在父皇在时,便是个小书虫,眼里只认得书,与贵母妃那些只知着新衣争帝宠的女子比起来,确于此事上不通。 二来么…… 父皇这等心思,本也属于暗意——毕竟父皇在位之时,曾再三言及,征讨边邦之略,武伐为下策,唯文征方属上谋。 这些衣裳小事,便如当年的海内大朝会上,你与元jiejie徐jiejie以扇遮面之后,父皇便有意引得六宫与朝中皆习此事,更叫那倭国从此也印下深深的唐风之意一般…… 都是父皇观细俱微的暗意罢了。 你不知,也实在不奇怪——若非当年父皇特特点明了与我,我也不知道原来着六宫妃嫔们换几件衣裳,引得内外注目,竟有这等可抵百万雄师一战的功效呢!” 媚娘眼见李治言之有理,一时间也不得不认了栽,于是其乐合合。 …… 唐永徽四年八月初五。 长安。 太极宫。 一大早,便有流星飞马快报入殿: 今有倭国遣唐使藤原真吉率诸倭国重臣,渡海而来,求见大唐新帝陛下。 李治欣然着召其准入。 唐永徽四年八月初七。 因适逢唐高宗李治皇三女满月之礼,又适有倭国与在京诸国使节上殿相参,奉与双华金雕棋笼,洒金玉骨扇诸等宝物,以示敬爱之意,高宗大悦,着旨于阙楼之上再设国宴,以待诸宾。 孰料倭国使节藤原真吉此番前来,却似另有其意,竟于酒宴之中直向李治请恩,准赐新局。 李治本也觉无妨,奈有太尉长孙无忌英国公李绩等人一力相谏,道其已不复旧日晋王皇子身,屈尊与之相降实乃落大不敬之罪于藤原真吉,着乃旨左右,出棋待诏相侍。 孰料数盘之下,三名棋待诏竟被藤原真吉以一局金井劫逼致和局。 李治甚不悦,欲亲出相降,奈何又有藤原真吉自知棋力断难敌李治,遂竟以其天子之尊为要,乃使李治不得亲身与之相对,一时间竟成两难之局。 …… 是夜。 立政殿内。 媚娘一边听着气急败坏的瑞安回报,一边儿地好笑。 瑞安眼见她如此,不由急道: “娘娘! 这都怎么时候了,您怎么还笑得出啊?! 那藤原真吉分明便是有心相争的…… 您您您……” 媚娘含笑道: “为什么不能笑? 当年治郎仗着自己心眼儿多,欺负得人家几乎是哭着回的自己国中…… 如今人家来寻回这一场,却一句‘天子威重,凡夫不得相敌’便将他吃得死死…… 如何我不能笑一笑?” 言毕,笑得更欢喜。 瑞安闻言,一时也是张口结舌,半晌才气弱道: “娘娘…… 好歹主上也是您的夫君啊! 就这么输给一个东瀛小国,您甘心么?” 媚娘正色: “无论东瀛小国,又或强敌突厥,我自都不会愿意看着治郎输与他们。 只是眼下这桩事,却是前政,我一个后宫妇道人家,便是有自信能够与他相敌,又怎么能自己请出与之相对? 这岂非是教人家说咱们大唐天下,竟是内外不分么?” 瑞安眨巴眨巴眼,突然意会过来: “娘娘的意思是…… 要让那藤原真吉自己便主动开口,请主上准赐娘娘出面与之相战?” 媚娘点头,又含笑道: “不只如此,还要让那藤原输得里外无面皮……他才会好好儿死心,以后再不轻易来烦治郎才好。” 瑞安闻言,半日不做声,只是盯着媚娘看。 媚娘见他如此,心里倒也奇怪,便问: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瑞安轻轻一笑道: “瑞安就知道,娘娘断然不容看到有人欺负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