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诀别六十七
片刻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 媚娘一入殿下,便听得一片喧哗之声,心中不免担忧,于是停下步子,转头看着瑞安。 瑞安会意,立时小步上前,拉了一个小监过来,仔细问了几句,接着便憋了笑,扑嗤嗤地跑过来,先向媚娘礼了一礼,然后低声道: “主上方才入殿时,却未曾将咱们小殿下直接抱到殿上,反而是好好儿地着了乳娘在后殿里顾着看着…… 不过么……” 瑞安看了眼媚娘,努力地调整着面上的神色道: “不过方才因着议论起了如何继续审置荆王殿下的事儿,主上与元舅公颇是有些地方说得不合,于是便一个眼色使下去。 然后么…… 然后咱们小殿下的哭声,便传到几位大人的耳朵里啦! 主上自然便也有借口去抱了小殿下出来见一见舅公公。 小殿下一出殿,那立时便是一片急忽忽地相询之声,个个都担忧小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 竟是完全将那些朝中之事丢了一边儿去,唉…… 主上果然是神断。” 媚娘狠狠瞪他一眼: “你还夸?” 瑞安立时闭了口。 媚娘哼了两声,恨恨骂道: “当真是胡闹! 弘儿本不过是出牙热,好好儿休息一番倒也好了。 他倒是好…… 这样提着孩子赚得一片同情…… 却把弘儿整治得更难受了……” “娘娘可是冤枉了主上了。” 瑞安见自己旧主受了新主的误屈,立时起而鸣之不平: “娘娘,主上可是早早儿便给小殿下安治好了的。 若非是元舅公他们逼得太紧,动静一声儿地比一声儿大,小殿下怎么也不会被吵着了,闹起来呀!” “说得好听! 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他本来就无意将弘儿拿来,做挡箭牌么?” 这一句话却问得瑞安立时哑了声,再不敢多言。 媚娘眼见他被自己几句话儿闷住了嘴,又转身往殿里去探情况,心里也更加烦燥,可偏偏又不能追着继续数落解气,于是只得在殿外走来走去,一边儿焦急地等待着里面瑞安传出信儿了。 同一时刻,太极殿上。 李治看着将弘儿抱在怀中,与诸位大臣忧议着到底是何故,使得这等小小婴儿哭泣不止的长孙无忌,嘴角不由泛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果然…… 他这般打算,却正中了靶心…… 就不信天下间还有哪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看到弘儿这般粉嫩可爱,直如玉雕雪捏般的标致娃儿,会舍得放得下手的。 看吧,眼下可不止是长孙无忌,就连裴行俭、禇遂良、韩瑗来济几个,都忍不住上前凑着看一眼,再看一眼了…… 嘿嘿…… 李治正自得其乐,忽眼角余光一扫,见瑞安在殿柱边儿巴头巴脑地看着自己,目光中似还有些深意在,心里一惊,立时看了眼德安。 德安本正看着面前一幅诸臣弄稚儿图看得高兴,忽见李治一个眼神使过来,一时竟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到转头去看到殿角柱后的瑞安,这才立时明白过来,不动声色地悄悄退下,直奔瑞安。 这一边儿,一见着瑞安便等同是见着媚娘的李治,心里打起了小鼓: 说到底,今日此事,他终究是未曾与媚娘商量,何况孩子到底还小…… 只盼只是瑞安自己来了。 可惜,他虽贵为天子,可天子也有事不如愿之时——尤其是事涉另外一个未来极有可能成为另外一个天子的人时—— 不多时,德安匆匆奔回,看了李治一眼,默默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紧张。 李治心扑通一声便沉了下去,暗暗地叫声不好,然后又看了眼德安。 德安便上前一步,俯于其耳边道: “娘娘已然到了殿下了…… 只是因着殿上诸位大人都在,一时还不好上来…… 主上,您可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呆会儿若是娘娘一时情急,走上来要抱了小殿下走……” 李治听得立时全身一个机灵,忙小声道: “你快去! 快去! 拦着些儿媚娘! 叫她别这个时候上来! 一会儿朕就抱了弘儿去!” 他这般说了,却见向来旨行身动的德安今日反常地动也不动,不由急道: “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没听见朕的话儿么?” 德安却轻道: “主上,您觉得德安能拦得下娘娘么? 或者…… 或者主上以为,德安敢去拦娘娘么?” 李治闻言,立时瞪起眼睛看着德安。 孰料向来事事以他为尊的德安此刻,却一副死不认错的倔样子,直愣愣地也瞪着他看,倒叫他无奈起来,咬牙半晌才道: “那你说,你说! 怎么着办?” 德安轻道: “主上心里明镜儿一般,何必来问德安?” 李治咬了牙根,恨恨地瞪着德安好半晌,才突然提了提声音道: “既然弘儿身子不适,正巧孙道长又入了宫替媚娘依例合药,那便还是着孙道长替弘儿瞧一瞧罢! 这些内里的大太医们,竟无一个能比得上孙道长的!” 这句话儿一出口,立时殿下便是一阵动静,而德安,也终究松了口气。 …… 半个时辰后。 立政殿内。 媚娘抱着李弘,由着当真被急召入内里替媚娘与李弘把脉的孙思邈诊着脉,一边儿沉着脸,不发一语。 孙思邈来之前,已然多少知晓了些内里之情,本便觉得李治此事行得,实在是有些趣味,十分合了自己心意,又见媚娘如此不悦兼之忧心忡忡,便笑着开口劝道: “武小友莫不是还当真以为,小殿下此番之病症,却甚为严重么?” 媚娘闻言,抬头看了孙思邈一眼,垂首半晌才轻道: “媚娘自然知道,不过是个出牙热,但凡小儿都会有…… 只是……” “只是小友实在是气不过,主上如此孩儿心性,为了些事,竟然抱着自己的儿子去挡了大臣们的眼…… 是也不是?” 孙思邈淡淡一笑,点头轻道: “小友如此气郁,本也是一片慈母情怀。 只是小友需知,虽则小殿下面下只是幼子,看似是半点儿人事不知…… 实则人之一族,万物至灵。 便是胎中小儿,也多有感应…… 小友,为人父母者,最不当于小儿面前起些争执…… 否则年长之后,小儿只觉得便是亲如父母,亦无可依靠,更况论天下?” 媚娘一时动容,竟暂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