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诀别五十
德安应声而诺,又转问道: “那主上,吴王殿下那边儿,眼下如何是好?” 李治抬眼看着他,轻轻问道: “三哥眼下的情绪如何?” “倒也还算安稳。” 德安回答。 李治点头,长出口气道: “三哥与四哥,均是绝世之慧,自然知道朕这些年来是如何保住他们,又是如何得以还生的…… 所以他更加明白,一旦四哥离开,又适逢此事,将对他是如何不利的局面…… 只要他还能稳得住,不灰心,那朕,倒还有几分胜算。 怕只怕……” 李治叹了口气,忧心道: “怕只怕他会与四哥一样,选了一条不该选的路。” 德安看着李治,半晌忽然道: “主上为何如此信得过吴王殿下? 濮王殿下倒也罢了,可那吴王殿下,这些年来暗里的某些所作所为…… 便是他此番并未参与逆案之中,可心意之昭,却也明若夜火啊!” 李治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半晌才悠悠道: “便是朕当年是为弱子之时,也不能说自己全无对这皇位的企图之心,何况是本就大有希望的三哥? 生在皇家,身为皇子,自然个个都有野心。 这…… 就是朕与三哥,四哥,甚至是每一位兄长幼弟的天命…… 朕身为皇子中的一员,又如何不能理解? 所以朕从来没有怪过他们。 何况…… 何况他们对朕的关心与疼爱,绝非虚假。” 李治淡淡道: “这样的情份,在这最常见刀光血影的天家之中,已实在是难得至极了。” 德安皱眉,欲言,可终未言。 李治继续道: “所以,朕从来没有怪过他们。 而且于朕而言,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正有比朕更加优秀,更加适合这皇位的三哥四哥在,朕才会更加警醒,更加勤政,努力做一个真正的好皇帝。 他们正如朕的正衣之镜,如何可舍得?” 李治痛心之至,轻轻一问,倒叫德安心中好大不忍。 又沉默了一会儿,德安才问道: “那主上,眼下濮王殿下之事……” 李治又被勾起心伤,难免一痛,半晌才轻轻道: “传朕旨意,密不发丧,着由李风、李雨二兄弟安送四哥遗体至均州后,乃发诏于天下。” 德安一怔: “送回均州?” 李治点头,起身负手,看着殿顶,轻轻道: “没错。 送回均州。” 李治轻轻道: “四哥的心意,朕明白…… 可是朕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三哥也跟着他走…… 所以…… 所以一定要送四哥走,你明白么?” 德安一叹,轻轻道: “德安明白。 那王妃娘娘那边儿……” “朕会召她入宫,好生安抚…… 只是……” 李治长叹一声: “她肯不肯…… 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 凌晨。 芙蓉园内。 内寝之中。 摒退了左右的濮王妃阎氏,独自一人,坐在冰凉一片的寝帐之内。 她垂着眼,看着手上的那封信。 目光之中,隐隐有泪水在浮动。 可是转呀转,终究是没将它掉落出来。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将信折好,取了一只锦囊来,仔细地放进去,又仔细地折了起来,藏于怀中,然后转身,正色看着天外将明的晨曦,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一步步走出了内寝,走向了芙蓉园那条与内廷相连的密道之中。 也走向了她的未来。 午后。 立政殿。 李治一退朝,便急匆匆地赶回了立政殿。 一入殿,他便一迭声地唤着媚娘的名字。 闻音而出的媚娘,却不似以往那般欢悦的表情,反而是一脸的无奈与内疚。 李治见状,当下便都明白了,心中痛楚,忍不住握了她的手在双手之内,徐徐牵着走向内寝之侧,寻了案几坐下,又看着瑞安等人匆匆奉上火盆以增室暖后道: “……王嫂…… 不肯?” 媚娘默默摇头: “说到底,阎jiejie也是深明大义的…… 濮王殿下做出此举,并非主上本意,她也知道…… 加之她对濮王殿下情深义重,自然也不愿违了殿下的本意…… 所以……”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什么时候走的?” “约摸着有半个多时辰了。 此刻,应该也是自行离园,往均州而去的时候了。” 李治又道: “她…… 她虽应下了隐瞒四哥之事…… 却未必肯原谅我罢?” 媚娘眉目一低,半晌才悠悠道: “治郎切勿要挂在心上…… 对阎jiejie而言,濮王殿下便是一切…… 她这一生,实在是辛苦。 好容易濮王殿下这些年与她情深义重,过了些安稳日子,又因此事痛失爱侣…… 她会有些怨恨,也是难免。 可jiejie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她不会因此便公私不分的。” 李治咬牙,目光痛如刀切道: “可到底她是走了…… 连给我好好补偿她们母子的机会也不曾……” 媚娘婉言劝道: “时间还长,以后治郎有的是机会。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保住了吴王殿下要紧。 而且媚娘……” 她微微一迟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道: “而且媚娘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治心痛,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点了点头。 半晌,媚娘又问道: “那…… 元舅公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李治轻轻一哼,目光中尽是怨怼之意: “还能有什么动静? 眼下四哥终究是去了,荆王叔他们的案子,他也铁了心要把三哥给牵进来…… 所以四哥之死早一些揭出,或者是晚一些揭出,与他都无甚妨碍…… 他又能有什么动静?” 媚娘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那…… 高阳公主那边儿……” “是煞不住了…… 今日里,褚遂良已然公然上表,奏议其事…… 朝臣们一个个儿地都对她痛恨已极,所以…… 方才来之前,已然着中书省拟旨,大理寺查办她诬告房遗直一案了。” 媚娘叹了口气,点头道: “这便是第一步了…… 只要此案一开,接着下来的,便是荆王等人…… 治郎…… 那到时吴王只怕……” 李治咬了牙,半晌才低声转面,看着媚娘道: “我现在来,正是要与你议及此事的。” 媚娘一怔: “与我议此事?” “眼下能与我议此事的,也只有你了……” 李治低低道: “我…… 我想保住三哥,至少不希望他会像四哥那样走了…… 可舅舅眼下已然是借着旧年间他与荆王的交情,与近日来京城坊间对他们二人相交甚多的议论,还有滁州的兵库之事将他们二人牢牢地绑在一块儿,下定了决心要一起清除…… 所以我想…… 若是实在不成…… 便两个一起保,你看如何?” 媚娘大吃一惊: “治郎为了吴王殿下,连荆王也要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