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诀别四十五
阎氏看着媚娘,半晌呆呆不语。 良久,她才轻轻道: “娘娘…… 您又为何来求妾呢? 若论起来…… 理当是妾来求您啊!” 媚娘不语,半晌才轻轻道: “jiejie是信不过媚娘此番言语么?” 阎氏垂首不语。 媚娘依旧看着她,良久才道: “又或者…… jiejie别做他想? 比如…… 比如jiejie觉得,便是濮王殿下当真做了这样的决定也无妨,生死,jiejie总是随着便是了?” 阎氏身子一震,却依然不答话。 媚娘长叹一声,看着她: “果然…… jiejie早有所察,却一直不言……便是为此?” 阎氏还是不语,半晌才轻轻道: “娘娘曾经对妾说过,说殿下的心,早已没了过去的影子…… 可是娘娘,这些年看下来,妾觉得,殿下对妾的一份情意固然不假,可他的心,也确还有一抹旧影子在…… 却是不争的事实。” 媚娘断然摇头道: “娘娘如此猜测,却是冤了濮王殿下,他对韦氏的情分,早就……” “妾说的,却不是韦氏。” 阎氏淡淡道: “妾所言…… 却是旧事…… 那些旧事,再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殿下,他曾经做过的错事,是不能纠正来的…… 对殿下而言,他可以无视一切,可他却不能无视那个错…… 所以,所以妾以为,若此为殿下所想,那妾便只得依了殿下,且事事从了殿下身侧才好。” 媚娘哑然,半晌才轻道: “那几个孩子呢? 几个孩子,你便不顾了么?” 阎氏垂首,沉默不语。 媚娘无论如何机慧百变,也不曾想到,这阎氏竟然存了一份这样的心思,一时不禁错愕,乃失声道: “难道jiejie不欲殿下活着? 难道jiejie对殿下的情份,竟只是如此?” “妾以为,若爱一人,则当事事处处,立于他之所,思他所思,想他所想,助他所欲为,绝他所不欲。” 阎氏淡淡道。 媚娘瞪大了眼,看着阎氏,倏然起身道: “jiejie此言,固然有理,可眼下明明濮王殿下这般做,就是错了! 而且jiejie也能救他…… 为何…… 为何?” 阎氏悲凄一笑: “娘娘…… 有些事,妾以为,您应当明白的。” 媚娘瞪大了眼,看着她,半晌才轻轻道: “难道…… 难道jiejie以为,濮王殿下的心已不能回到jiejie身上,所以…… 所以宁可做一对黄泉鸳鸯?” 阎氏垂首,半晌不语,良久才轻道: “娘娘若如是想,那便是这样罢…… 娘娘也莫气,也莫急,娘娘的心思,妾也明白,妾也会尽力去劝阻殿下。 只是……” 阎氏淡淡喟道: “娘娘,您莫将殿下这般心思,想得太过容易劝阻了……” 阎氏后面又说了什么,媚娘已然是完全听不进去了,她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 原来…… 原来这世上,竟然还有不能如意的! 原来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等以为事事处处顺着丈夫,便是一片真心难得的女子! 她用着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阎氏。 而阎氏,也坦然地看着她。 良久,她无语,她亦无语。 两个女子,就这般沉默地对坐着,不再说一句话。 半晌之后。 媚娘看着已然走得只留下一抹红影的阎氏,转过头来,看着瑞安道: “瑞安…… 你说,是不是我错了?” 瑞安却摇头: “jiejie没有错,只是如今这天下的女子,若jiejie这般的,没有几个了。” 媚娘沉默,良久才轻道: “传我的话儿,请主上速速来一趟立政殿罢!” …… 李治赶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当看到颓然而坐的媚娘时,李治着实吓了一跳: 他以为,媚娘是出了什么事。 然而当听闻媚娘用着从未有过的沮丧语调,将自己与阎氏所议,以及阎氏的回答一一告诉自己时,他虽然也为了李泰的决定而愤怒,而心忧,却还是忍下了心来道: “四哥的事,亏得你提醒,我必然是要去办的。” 一边儿说,一边便招来了德安,嘱咐一番之后,立时便传了密诏去着令尚在京中的李雨赶赴均州,哪怕便是硬来,也要把李泰给平安带回太极宫。 一边儿又转头看着媚娘,劝道: “也许这样的话儿,你是听不进去的。” 李治看着她,柔声道: “媚娘,自你我相识以来,我们之间从来便不曾有过心意不通的时候。 或者说,便是有,你也总是能及时与我相通相调,事事处处,站在我的立场上,完全信我,重我。 可皇嫂她不一样…… 她跟四哥之间,一直都夹着一个韦尼子。 何况…… 四哥的脾性最是倔强不过的…… 而他的心思,也是与我不同的。 所以他与皇嫂,便也与咱们不同了。” 媚娘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治郎与媚娘,终究是太过有别于这世间的普通夫妻了,不是么? 这天下的夫妻,如今不都是唱着要夫唱妇随么? 原来阎jiejie的选择,才是最合了天下大统的…… 反而是媚娘与治郎这般的行事,却万万不得容于世人之目。 不是么?” 李治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 三日后。 午后。 太极宫中。 太极殿内。 李治在焦急地等待着,李雨传来的第一封飞鸽快书。 不多时,德安一路小跑地冲入了殿中。 李治也不待他上前行礼问安,更不理什帝王风度,直冲了上去便扯着德安道: “可回来了? 可回来了?” 德安摇了摇头,抹了一脸汗水,憾道: “回主上,李雨大人尽管是按着流星飞马的速度走的,可殿下已然离了均州,不知去向了。” 李治咬牙,恨声道: “那李风便也不看着四哥安顿好便回来么?” “李风大人自然是看着殿下入府安顿好才离开的…… 谁又能想到,李风大人前脚走,后脚濮王殿下便离了府?” 李治急得面红耳赤怒道: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还不快去传书与李风,教他从京城往均州找?! 还有! 传书与李雨,也一样地从均州一路找回来!” “是!” …… 李治在一路焦急地找着的李泰,到底在哪儿呢? 答案是。 长安城外西郊,三十里的一座小亭内。 看着亭外雨色,李泰轻轻地捧起青河为自己倒的酒,喝了一口,然后将余下的酒,洒在地上。 良久,才转头看着青河: “吩咐的事情,可都还记得?” “记得。” “好…… 你要好好照顾王妃娘娘,务必要保了她与欣儿等人的全。 明白么?” “明白,青河会做好的。” 李泰欣慰已极,回头看着雨色之中,灰蒙一片的天空,问: “可后悔跟了本王?” “不悔。” “好……你不悔,便好。” 他点了点头,欲再言,却终究不再说任何一句话,转身抛下青河,独自离开。 青河看着他的背影,表情平静,一如往常地跪伏于地,叩行大礼,送主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