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诀别二十二
媚娘看着目露杀机的阿罗,淡淡一笑,缓缓起身道: “罗大人是奇怪,为何媚娘能识破你行踪么?” 阿罗没有言语,只是眯着眼,看着这个渐渐从纱帐中走出,步步走向自己的女子。 媚娘点了点头,笑道: “原因无他…… 对于你,治郎也好,媚娘也罢,了解得…… 远比你以为得要多得多。 尤其是治郎,对你的关注也是远比你想象的,以为的,要多上好几倍。” 媚娘缓缓出口的话,教阿罗立时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说…… 罗某有这等荣耀,得登主上手中的英才册?” “这个理所当然…… 一剑破空罗飞…… 旧年大将罗士信之子,号称大唐开国之来,轻功天下第一的罗飞罗公子…… 任谁也不会想到,竟会在如此之后,成为元舅公手下的第一爱将。” 阿罗——也就是罗士信之子罗飞缓缓转身,看着媚娘,目光复杂: “今日从娘娘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还真当是百味杂陈……” 媚娘淡淡一笑,看着他道: “我本该早想到的…… 说到底,你父亲罗士信,当年深受高祖皇帝器重,又与先帝是生死之交…… 自然你会被先帝托付给自己最信任的元舅公带着。 只是没想到……” 媚娘看着他: “只是没想到,元舅公竟然会把你当成了一个影卫来养。” 罗飞看着媚娘,淡淡一笑: “是罗飞自己请求的…… 我不希望,还有谁记得那个名字。” 媚娘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是呀…… 你为了元舅公,当真是什么都舍弃了—— 原本可以拥有的爵位,荣光,家世…… 甚至是你自己的本名,都给舍弃了,甘愿活在影子之中…… 看来对你而言,元舅公是这世上,最重要的存在了罢?” 罗飞淡淡一笑道: “看来娘娘很遗憾,不能替主上将罗飞罗织入主上的英才之网中。” 媚娘淡淡一笑: “主上坐拥天下,自然也就拥有天下英才。 你虽口口声声说只为元舅公所用,可论起来,到底元舅公培养你也是为了主上所用…… 所以不必网罗,你本就是在网中。” 罗飞怔了半晌,却突然失笑道: “的确…… 的确…… 天下之士,尽入君彀也…… 只是我们未曾察觉。” 他打起精神,继续看着媚娘道: “既然娘娘说话也是如此爽直,那在下也不多做伪言…… 的确,我的确是甘愿为了元舅公大人如此隐瞒,只为报答元舅公大人一番恩情。 而此番入宫,也确非元舅公大人之意…… 实在是我看元舅公大人苦于不能得保许王殿下,所以才如此…… 却不知娘娘为何得知此番非元舅公之意?” 媚娘淡笑不语,良久才道: “对于元舅公而言,若是他知晓此事,又或者他愿意如此成事…… 自然是会与媚娘主动联系的…… 却是断然不会容着罗公子这般私入禁内,招事惹非。 是故…… 只怕却是罗公子看到元舅公因许王之事苦恼,加之多少,也是受过些许王殿下的恩惠…… 所以才自行其事罢?” 罗飞扬眉,不由憾动道: “娘娘连罗飞与许王殿下间的旧事也知晓了?” 媚娘摇头: “媚娘不知…… 不过媚娘倒也能猜得出来…… 能教罗公子如此费心,想必是许王殿下曾于旧年儿时,无意之间助了罗公子一臂之力。 许王殿下生性淳厚,最是不与人争,是以自然不会将这些区区小事放在心上…… 可是罗公子重情重义,点滴之恩也要以涌泉而报…… 自然却是要费心费神,为他打算的。” 媚娘抬头看着罗飞道: “只是…… 如此一来,只怕你来过立政殿之事一旦为元舅公所知,必然不能轻恕…… 你又当如何自处?” 罗飞扬眉道: “罗飞自幼虽不得常见父亲之面,却到底也曾受父亲谆谆教诲,人若事事处处以道义为先行事,自然不会有愧于天地…… 所以罗飞自问,便是元舅公大人有意相责,罗飞也于心无愧。” 媚娘点头道: “如此,便是最好……” 她看一眼罗飞,半晌才道: “那么…… 却不知罗公子是否可以将为何来,告与本宫务必救下许王之事,说一说清楚呢?” 罗飞闻得她突然改口,自称本宫,心下了然,便索性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倒了竹筒子——全数说了出来。 …… 一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寝殿之中。 李治怀抱着媚娘,躺在榻上,看着殿顶纱缦,半晌才轻轻道: “你是何时发觉我来的?” “从一开始。” 媚娘淡淡一笑,将脸只往他怀中埋了又埋: “说起来虽则有些对不起那罗公子…… 可其实我却是骗了他的…… 一开始我察觉到的人,并非是他,而是治郎。” 李治又是摇头: “所以…… 瑞安他们都不在,你也不怕?” 媚娘淡淡一笑: “治郎想听罗公子的目的,若是有瑞安他们在,自然是不便得紧。 罗公子虽则轻纵之术天下第一,可到底却非武功天下第一…… 再者说了,这成日里守在立政殿后殿耳室之中的李氏诸位大人,哪一个也不是吃了素的。” 李治又抱了抱她: “你不气我…… 把你当做饵?” “气什么? 明知治郎就在十步之外,明知李云李雨李风三兄弟都被治郎派在两步之外的柱后,一旦罗飞有所异动,便可立时拿下…… 又怎么会气?” 媚娘含笑: “何况,媚娘也着实是想知道,这位向来视元舅公为天,隐藏得极好的罗公子,此番竟甘愿冒险出头来替许王殿下请救…… 媚娘实在好奇得不得了。” 李治笑容顿失,半晌才咬了咬牙,轻轻道: “你觉得,这样的结果…… 是否满意?” “媚娘若是说,治郎订下诸般计策之中,唯有此番之事最教媚娘不满意……甚至是觉得太过了些…… 治郎会生气么?” 媚娘看着李治。 李治沉默,良久才道: “我不会…… 因为我自己也不满意。” 李治长叹一声,目光微蒙道: “本来…… 本来我只是想借此番立储之事,将韩王叔给逼出来的…… 想不到他这般强能,竟然只是将高阳与荆王给推了出来做为标的,自己依旧躲在暗中放冷箭……” 他低头,看着媚娘,苦苦一笑道: “倒是让我想到了自己…… 我这些年,不也如他一样么?” 永徽三年五月十五。 太极宫。 今日天气炎热得紧,宫里早早地就用上了凉扇。 一向最是怕热的李德妃更是如此。 然而今日凉扇迟迟不来,她不由发怒责罚宫人。 孰料正当她落座廊庑下看着那些办事不力的小侍宫婢们受责时,却突然眼前一花,直愣愣地扑倒在地。 一时间,上下大乱, …… 片刻之后。 立政殿内。 “德妃晕倒了?怎么回事?” 媚娘目光流转之间,微含讶然之意。 瑞安轻声道: “是啊!好没端端地,就突然倒下了……” 媚娘端了晾好的凉茶,看着他道: “太医那边怎么说?” “说是怕天热,德妃受不得热气熏蒸,所以倒下了。” 媚娘却吹了吹茶水上漂浮着的花片,又道: “你不会也这般回我吧?” 瑞安笑开了: “娘娘至慧,瑞安怎么敢就这么应付? 自然是去详详细细地问过了。 太医院那边的果儿与六儿是一拨儿的人,又是同乡,自然事事都替咱们留意着。 他说,虽则那些太医大人们口中说德妃是天热致病,可开的药方却是治风疾的。” “风疾?” 媚娘讶然: “可是德妃不似有风疾在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