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诀别七
次日。 午后。 太极宫。 山水池畔。 司宝库内。 阴凉的室内,只有一扇小窗透出的光线,在空气中照出点点轻尘飘浮,也照得李治高挺的鼻梁如玉管一般秀美,乌黑的凤眸,却更加凌厉闪光: “你说…… 这是高阳与韩王做的?” 李云点了点头,轻声道: “豆卢大人一直按着主上的吩咐,在公主府上,尽量不露痕迹。 此番若非事态紧急,他也是不能如此的。” 李治咬牙: “人证呢?” “已经安排妥当了。 与他的老母与弟妹,都安排在了一处极妥当的地方。” 李治转身,看着李云: “何处?” “回主上,正是那幢离元舅公宅第不远的别业内。 如此一来,便是高阳公主与韩王他们发现了什么…… 也只能,只会朝着元舅公的方向想。 而且自上次之事起,应着主上的吩咐,咱们已然在京中大肆宣扬,让所有人都知道,此宅是叫一个元舅公的学生给买了…… 那些人若想不到禇大人身上也罢了,横竖都是元舅公脱不了的干系。 若是想到这一点,去查探时,那便更能坐实了——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向来与朝事无争的狄仁杰狄大人,会亲手借着职责之便,将此宅的房主之名,写成诸遂良…… 且还有韦大人妙笔生神,直将这诸字写得禇字也似……任谁也看不出来的。” 李治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 只要安排得当,一切便好说。 记着,此人务必要好好儿留着,日后,说不得此事会成就大用处……” “那,娘娘处可要通传一声?” 李云看着李治。 李治想了一想,摇头: “还是朕亲口说与她听得好…… 她……” 李治闭了口,半晌才叹道: “自有了弘儿之后,她的性子,是再也不能听外人说这些的了。还是朕亲口与她说,慢慢与她说得好……”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听毕李治的话儿,一时沉默不语。 良久良久,她才抬头,轻轻地道: “治郎希望媚娘如何?” 李治一怔,他万没有想到,媚娘会这等态度,一时间也是讷讷,半晌才道: “你…… 不生气?” 媚娘淡淡一笑: “生气…… 何必? 一早便知他们是活不长的…… 生气又何尝不是为难自己呢?” 李治一怔,这才叹道: “可我…… 可我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能对他们动得了手。” 媚娘点头,轻轻道: “媚娘知道…… 不过媚娘也知道,便是治郎不动手,也会有人动手的。 无妨。” 李治长吐一口气,看了看她,想了半日,终究还是没有将心底的疑问问出口: 你真的能放下么? …… 次日。 立政殿中。 一早起,媚娘便看到了守在殿外,犹豫不决,不知当进不当进的德安,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招手,示意瑞安前来,唤他哥哥入内。 不多时,德安入殿,先行见礼,却不说话。 媚娘倚在榻上,看着他道: “可是想代治郎问一问…… 为何本宫不动怒?” 德安长长吐了口气,摇头道: “jiejie心思,德安一向猜不好,也猜不到。 所以德安清楚,有些事还是不当问的。 德安想说的…… 只有一句话。” 他深深地向媚娘行了一礼。 “请jiejie……不,请娘娘无论欲行何事,都先问一问自己,若娘娘如此为事……一旦有什么祸患上身,主上会是如何心境?” 德安丢下这句话儿,便告辞了,只留下若有所思的媚娘,与一侧惴立不安的瑞安。 好半晌,媚娘才轻轻道: “瑞安…… 去召六儿来。” 瑞安心中一沉,欲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媚娘的脸,却实在也是说不出口。 叹息一声,他点头,离开。 …… 是夜。 长安。 高阳公主府中。 喝得醉熏熏的高阳公主不知天地何处地吃吃笑着,一路由着两名清秀少年僧人半扶半抱着,衣裙不整地踉跄归入寝殿之内。 两名僧人吃力地将她扶上榻,却因着她嚷嚷着不愿立时上榻,挣扎不休,而不得不一个腾出手来好好扶着她,不教她跌落下去,另外一个却去掀起锦披,意图哄她入睡……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在掀起锦披的刹那,那个僧人还不曾意识到发生什么时,扶着高阳的僧人已然开始尖叫,并且全身瘫软在地,只将高阳也带下了榻。 “什么……什么……什……” 高阳醉眼朦胧被如此一摔,着实也是有些疼痛,目光一凝正欲发火,却在说了几个不完整的字眼儿之后,目光对上了榻上,那双正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口话儿,全被咽进了肚子里。 取而代之的,是打身体里散发出的阵阵寒气造成的颤抖: 那双眼睛…… 只有一颗头,头以下的部分,全然没有了…… 只能看得到颈子里鲜血淋漓,可见断骨残髓的那些东西…… “呜”地一声,她再也忍不住,起身飞奔出殿下,狂呕一通,胸口处,一阵阵地疼痛。 ——那双眼睛,她认得…… 那是她曾经非常非常喜欢的…… 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的…… 无关rou体情爱地喜欢的…… 一个男人。 一个真心出家为僧,却总是不得如愿的男人的眼睛。 ……为什么? 她反复问着自己,眼里的泪,不知是为了那个男人而流,还是为了眼下如此狼狈的自己而流: 到底是谁?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样的他? 为什么…… 为什么!!! 次日。 午后。 太极宫。 立政殿中。 今日天晴,又是温暖已极,媚娘便索性带了李弘出殿,着人在**里安排下东西,母子二人于庭中沐阳。 不多时,便见瑞安匆匆带了六儿前来。 媚娘抬眼,看着六儿,轻轻道: “可做得妥当了?” “娘娘安心,有豆卢大人在,自然是能办得成的。” 六儿上前一步,附在媚娘耳边低声道: “昨夜豆卢大人已然把那厮的脑袋丢了在高阳公主的寝榻之上…… 想必此刻,高阳公主正在伤心着呢!” 媚娘点头: “好。 那接下来……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罢?” 六儿却是一时犹豫,看着瑞安,又看了看媚娘,轻轻道: “娘娘…… 果然要如此为事?” 媚娘抬眼看着他: “你似乎有些别的想法。” 六儿点头,看了眼瑞安。 瑞安也不解道: “娘娘,杀了高阳公主最在乎之人……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应当的。 可是为何还要毁了他在高阳公主心中的一切…… 瑞安也着实不明白了。 说到底,此人也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小混混罢了,知道些男女相处之间的妙理,才掳了高阳公主的心走。 眼下咱们已然杀了他,若论起来,不是应当更加加紧地替他好好儿织成这一番假象,叫高阳公主一直沉浸在失去他的痛苦之中…… 这才是正理么?” 媚娘却笑了: “这样的正理,对别的女人或者合适,可对她…… 不,却是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