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成鸳鸯,再得瑞兆八
永徽元年八月初二。 太极宫。 延嘉殿。 高宗李治婕妤徐氏,一朝突急病不起,呕血不止,合殿上下,尽皆惊慌。 有侍乃飞报入太极殿。 李治闻言,既惊且怒,适逢皇后解其禁足之旨,于太极殿中回禀圣意,于遂立时着其近侍怜奴传圣旨于诸太医,速至延嘉殿探视婕妤。 未竟,便太医来报,言说徐婕妤已然身染恶疾,一病不安。 若要求稳,当别据其苑,以求安常。 李治闻言,不由大为踌躇: 一来婕妤徐氏,颇得圣心。二来其近日将嗣杞王一事,已然定于八月初十大礼。 而今突发如此,虽属无奈,却也圣心不安。 …… 立政殿。 媚娘看着瑞安,问道: “如何了?” “jiejie安心,徐婕妤已然在文娘他们照顾下,服了药,此刻已然安睡了。” 媚娘点头,又一边喂着一条小细犬吃食,一边问: “信儿传入太极殿了么?” “传了传了,主上当下便着了张太医去瞧。” 媚娘闻言,微舒笑意: “张太医啊…… 我记得,他似乎也是旧年里,皇后还在东宫时,一手提起来的人呢!” 瑞安笑道: “可不是? 本来主上的旨意,是没有指定要传谁的。可是偏生那般巧,今日皇后娘娘解了禁足,正到太极殿里报悔呢! 结果就叫怜奴去传人。 这一传呀……可就传上了张太医了。 (报悔。指的是唐时宫中妃嫔宫人、皇子女等做错了事,被皇帝责罚禁足,那么就需要在禁足令到期之后,去向皇帝禀报自己这些天禁足之后的感想与反悔的意思)” 媚娘淡淡一笑,看着小细犬吃毕了食,这才叫着玉明来,取了些干净饮水,端着诱它到庭中去喂,然后悠然道: “幸好,她还是这般为事了…… 否则咱们倒是天大的麻烦呢!” 瑞安也点头,含笑道: “那…… 接下来,可就是徐婕妤出宫了么?” 媚娘想了一想,却缓缓摇头道: “还不能这般立时便出宫…… 依着皇后的性子,若是素琴这般轻易地就出去了…… 只怕她反而会怀疑。 所以,咱们却得叫她好事多磨上几番…… 她才能彻底地相信,素琴不会再构成她的威胁呢!” 瑞安立时明白,笑着点头: “果然,还是jiejie吃透了这皇后的性子呢! 那…… 接下来,咱们可得把孙老神仙请入宫里来呢!” …… 是夜。 太极宫。 万春殿。 新殿。 一个小小内室之中,向东边儿靠墙的方向上,摆着一张长条香案。 香案前却跪坐着一个一身素白衣衫的尼姑,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停下来,睁开眼睛,低下身伏拜几下,然后再度起身,再念念一番。 一片烟雾迷蒙之中,一座小小的,颈子里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绳,显得有些狰狞的草人儿,竖在桌面小木架上。 草人儿浑身上下,麻麻密密扎了不下十来支细针。 这样的东西,在前面香炉之中缭缭绕绕的紫烟里,显得越发神秘可怖。 而这个中年女尼就这般跪坐在这里,也不多做别的言语,只是一味地拜着。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全身上下通是绛红色的华丽身影,走了进来—— 正是王皇后。 她的身后,还如往日一般,跟着怜奴,与一脸恭谨的胡土。 “见过娘娘。” 见得皇后入内,那女尼也不慌不忙,慢慢起身,向着皇后一礼。 皇后见她如此,心下倒也是欢喜,点头以示回礼,然后才开口问道: “如何?” “娘娘,贫尼眼下,已然是将这武氏的生辰八字,还有她的一丝头发,一点指甲,一滴血珠都置入这草人体内。 此刻,这草人,便是那武媚娘的替身了。” 王皇后闻言,心中倒很是欢喜,转头看着胡土道: “这些东西,你们却是哪里得了来的? 可别弄错了呢!” 胡土笑吟吟道: “娘娘安心。 那立政殿里,眼下也非铁板一块了。 自那徐婕妤可随意出入立政殿后,便带了许多人入内。 而这些人里,总是有一两个,急等着替娘娘效力的。” 王皇后这才安了心,又转首问那女尼道: “那…… 这样做法,需得多长时日?” 女尼想了一想,平静答道: “若依常理,眼下这草人之上,已然系了武氏一丝魂魄在上。 万春殿与立政殿,本属相邻,法力威增。 加之贫尼也是特特地将这草人摆在立政殿方向上,日夜叩拜,请神降诛…… 这样一来,左右不过是三五个月的性命罢了。” 王皇后状似喜欢,点头称是,然后又好生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出得新殿之后,王皇后立刻看了眼胡土。 胡土会意,一阵左右张望,前后察看,这才匆匆奔上前来告与皇后: “娘娘安心,此刻左右无人。” 王皇后这才放了心,转身看着怜奴道: “延嘉殿那边儿情况如何?” 怜奴难得看到自家主人又拾起精神,于是便笑道: “娘娘安心,那徐氏眼下,已然只是剩下一口气儿了。 左不过明日后日,总是要成不了的。” 她这话儿说得欢喜,可皇后却仍似有忧意: “是么? 可是本宫总觉得……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怜奴一怔,却上前一步道: “娘娘是担忧事情会出些意外? 可……咱们不是已然安置好了么?” “世上没有万全之事……总之,你还是盯着紧些的好。 不到她断气入土之时,你都不能放下这颗心。 本宫更不能,你明白么?” 王皇后低声道。 怜奴点头,知晓她一向行事谨慎,便道: “娘娘说得是,怜奴自今日起,自当日日去向徐婕妤问了安好才是。” 次日。 太极宫。 延嘉殿内。 高宗李治朝后,因挂心婕妤徐氏之症,遂立时入内苑探视。 眼见徐氏病体恹恹,神容憔悴,心下大痛,乃着传太医署入内相询。 三两询之下,方知徐氏是为身染热症,加之自幼体弱,则为呕血之态。 闻得太医言道徐氏之症既急且躁,恐时不久矣,李治心中大不安乐,左右思量之后,乃着采身侧近侍德安之言,宣召神医孙思邈入内诊视。 …… 半个时辰之后。 万春殿内。 王皇后沉着脸,听完了怜奴的回报,立时便咬牙道: “本宫就知道…… 本宫就知道会走到这一步!” 怜奴急道: “娘娘,咱们可万不能叫那孙老神仙入宫呀! 若是他一入宫,那什么都完了!” 王皇后看了她一眼,却冷冷一笑道: “请老神仙入宫么……倒也无妨。 左右那徐氏可是当真染了病,却非中毒之属。 那老神仙便是天人,也未必能看得出,她这番病,却是由来有自罢?” 怜奴闻言,倒也稍微安了些心,可到底也是不甘道: “那…… 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这徐素琴活着?” “她活?” 王皇后怪异地冷笑一声: “她想活,只怕有太多人,不想让她活了呢……” 想了一想,她转首问胡土: “千秋殿那边儿,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胡土上前一步,恭声道: “回娘娘。自徐氏病后,萧淑妃除了叫自己的近侍药儿,每日里递了自己手抄示悔的经文递入太极殿外,便余事不理。 连殿门也不出半步呢! 说起来,到底她也是尚在禁足之中,要似娘娘这般,提前些时日得了陛下恩惠出殿禁(就是禁足时不允许出殿门的禁令),怕是难得紧。” 王皇后却冷笑道: “她哪里是真心忏悔…… 根本便是在防着自己手脏呢!” 怜奴点头,也应道: “娘娘说得是,此时宫中如此烦乱之时,又是徐氏如此。 她也是担忧娘娘以牙还牙,如她之前一般,也好生整治她一次呢! 娘娘,您说咱们要不要设个什么法儿,把她给激出来?” 王皇后伸手摇了摇: “怕是难。 她眼下既然打定了主意不出门,咱们要想回敬一二,也是不成事。 再者,若咱们果然此番还借了她的手行事…… 只怕日后,会成为一大暗伤。 毕竟那徐氏贱婢,好歹也是陛下的妃嫔,且又有长孙无忌一力支撑。 若是她出个什么好歹,只怕头一个不会沉默的便是长孙无忌。 所以以萧玉音那样的胆色,是不敢与长孙无忌正面相撞的。” 怜奴想了一想,却道: “那娘娘,咱们是不是也先放一放……” “不,本宫与萧淑妃,到底有些不同。” 王皇后缓缓起身,看着殿外道: “长孙无忌之所以此番全力奉徐氏上位,不过是为了能够摆脱本宫一系与之的盟约,能够掌握得到大唐后廷所有的一切…… 所以,论起来,却是他理亏在先,若是本宫有什么动作,他若能斗得过,自然当斗。 若是斗不过,他也只能暗自认了栽,却不敢有什么明面儿上的口弹笔劾。 萧淑妃便不同,无论如何,她都没有什么借口与长孙无忌正面相对。 所以…… 此事只能本宫亲自来,才能叫长孙无忌断了想别立中宫,然后以达过河拆桥的效果。” 怜奴点头,又问道: “那娘娘,这孙思邈……又该怎么办?” “让他治。” 皇后淡淡一笑: “老神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只是老神仙虽然号为老神仙,却终究不是神仙。 若是哪日里,那徐氏因着病体康泰,心里舒畅之故,出门去看看什么花儿,瞧瞧什么朵儿…… 结果却失足摔了下去,或者是落了水…… 这等蠢笨地自己丢了命的事,老神仙到底也是无法吧?” 怜奴会意,立时笑着应和: “可不是么? 这等蠢人,当真是老神仙也救不得呢!” 皇后这才淡淡一笑,不再言语。只是目光依旧锋利如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