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二十二
次日一大早。 太极宫中的一等一红人儿,立政殿里的瑞安公公,便一早儿跑到了内侍省里,着那些取水的小侍们,从即日起便当从长安城西那龙泉之中,取了清新的泉水来送入立政殿中。 “主上这些日子,可是cao劳着的,再者又是素来喜饮洁净清新之泉的。 偏偏咱们宫里的水,到了夏日之时,总因雨水或者天干之故,水流不清。 这样的水,煮茶出来喝,味道不好倒还罢了,伤了龙体才是大事。 所以从今天起,你们便每日里从城西龙泉里取水送入立政殿罢!” 一众小侍连连应声,唯有一个小侍不解地问: “瑞公公,小的不明白……若是要取水给主上用,不是直接送入太极殿便……唉呀!痛痛……” 话儿刚说一半,这胆大包天的小侍,便被一边儿的小头头给拧了耳朵,一边赔着笑向瑞安道不是: “公公别见怪,这小子是新来的,不懂事,小的自会好生调教着……” 瑞安没好气地道: “这便好……别教这些不懂事的,没的说错了话,坏了你的事才是…… 对了,说起这坏事来,为了以防万一,立政殿里自然还是要寻个验水的人跟着的。 不过你们总是起得早,立政殿里却不能起那么及时……” 瑞安犹豫着,那小侍头头儿便赔着笑道: “这又有何难? 其实不过取个水,立政殿的公公姑姑们都是万事烦要,若是要验水,尽管便先忙,只待寅时一刻的时候,在太极宫外喝些茶水,咱们不时便到。 到时验了水,一并由着公公姑姑们押入殿中,也算是替咱们这些小的们安了些福呢!” 瑞安想了想,也是满意点头道: “既然如此便这样罢! 那到时,我便叫那主上新赐来的那个小胡监(胡监,唐初时因为与西域地区连年征战加之互通有无的各种原因,经常有西域的战俘或者是被西域诸王当成贡品的奴隶送入太极宫中。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多半都会留下来,做为乐工或者是其他的技术类宫人使用。虽然为了表示对西域的友好与通融绝大多数都不会叫净身,可是为了宫里安全,还是要权为注意的,所以就统统叫胡监,以示区别)守着验水罢? 听说他可是天生的灵嗅,最是擅长辨别东西味道的。” 小侍头头自然满口称是。 瑞安见小侍头儿这般知事,也是心里喜欢,于是不由得多夸奖了两句,又允下诺言,若是他这番事办得妥当,自然是要大大有赏。 小侍头儿本是因着这新来的手下犯了错,提着一颗心呢,一听瑞安如此,不由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欢喜,于是又是好一番恭维。 …… 片刻之后。 眼瞅着瑞安走远了,小侍头儿才把那刚才说错话的新来小侍——也就是自家小侄儿叫到一边儿开骂: “你是不是脂酒混了心了?! 好没端端的,你提那太极殿做什么?!” 小侄儿也是委屈: “叔叔,本来便是那瑞安公公话儿说得奇怪么! 既然说是要进与陛下的水,为何却要叫咱们送到立政殿去!?” “你呀你呀……” 那小侍头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他小声骂: “你进宫也有几日了,难道就不曾听闻,那立政殿里,住的是谁么?” “不就是那个先帝才人,如今变成了陛下的宠侍的一个没名没份的女人么? 宫女不是宫女,娘娘不是娘娘的…… 不就姓武的不是? 好像还有什么妖…… 唔……” 小侄儿还来不及说完那个女字,就被吓得一脸煞白的自家亲叔给堵紧了嘴,左右张惶地看了半晌,确定了无人听到之后,才松开他,狠狠地朝着他脑袋上打了一下子去: “你是不是要作死了?! 要作死也别想着连累你那可怜的老爹! 妖妖妖,妖什么妖?!那一位也是咱们这等人物能随意评判的?! 连皇后眼下都得巴结着她,指着她去跟那淑妃争宠呢…… 你又算什么?! 没名没份怎么了? 眼下这是还没出先帝大孝呢!等着瞧吧,这一出先帝大孝,那一位就是人上人! 你呀…… 真是…… 怎么就不开窍!” 被自家叔叔骂了这好一通,小侄儿也算是有些明白了: “可是就算陛下再宠她,这吃水……” “蠢!眼下陛下一夜都离不得她,已然是足有半月都守在立政殿里了……虽然大家嘴上都不说,都当不知道,可哪一宫哪一殿的不明白这立政殿里那一位的恩宠眼下正当盛? 她自己自然也是想要保住这份恩宠的呀! 所以把这水引入立政殿去,也就讨了陛下喜欢了,懂不懂啊你?!” “哦……原来如此,看来这位主儿,还不是个简单人物呢!” “简单不简单不要紧,紧要的是这位主儿是好是坏…… 唉!你也是刚来,嘴巴闭紧点儿,在这太极宫里,多做事少说话儿。日后,你就明白这立政殿这一位的好处了…… 说句良心话,那外边儿的人是把这一位传成了妖怪…… 可是你叔叔我也是有幸见过人家两面的,怎么看,那都是比当今的皇后娘娘还要和善恤下的人物呢! 而且这份恤下的心哪……一看就知道不是装出来的。 算了算了,不说了,好好干活,去!好好干活!” 次日寅时。 太极宫。 北角门外。 这叔侄俩跟着另外两个取水外侍(外侍就是外部侍用的意思,这一类人通常都不会净身,属于为太极宫里的皇帝后妃们做些外务的人,也就是雇佣工一类的。)一道,慢慢地驾着取水的车马,一路走到了门前。 见着那站在角门外,格外高大的胡监,叔侄俩虽觉这胡监怎么这般年纪才入宫…… 但到底也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恭维着对方,好好儿地请了对方仔细验了水。 胡监仔细地验过了水,也不多话,含笑点了点头,不怒自威,然后便转身轻轻一跃,上了水车。 叔侄二人只觉此人看起来年近四旬的样子,却依然是身手不凡,上车之时,竟是再也不见落了声音出来,不由有些好奇。 而一见这叔侄拿着那样目光看向自己,这胡监一怔,也是笑了笑,又是一口极流利的官口儿(当时长安是京城,当地的发音就称为官口儿)道: “虽说眼下是老了些,可好歹当年也是因为摔角上有些功夫,这才得侍先帝跟前的……这些年过去了,也没敢懒下。” 听到这一口流利的官口儿,又听说是当年侍奉过先帝的摔角手,叔侄俩这才平息了心中疑问: 毕竟当年太宗皇帝喜爱摔角是海内皆知之事,各国也是没少进来摔角手。如今换了天子,这些摔角手也是年岁渐长,可到底是属宫奴一制,自然是要入宫侍奉的。 于是叔侄二人便带着这个气度不凡的前度摔角手,如今的立政殿中胡监,一路粼粼往角门走去。 角门口守着的金吾卫,早早儿就注意上了这胡监,虽说眼瞅着他穿着打扮,的确是宫监式样,又是听到方才说话,可到底是怎么瞅着都不似普通人,于是不敢轻忽,便上前拦问。 胡监也不多瞒,便一壁取了腰里令牌与小卫们验过,一壁笑道: “兄弟本来也是宫外的人,便是入宫为监,也当是与其他人一般守在三省(即门下省中书省等三省,宫里的胡监因为不必净身,多半都是守在这里的,只有少部分在内廷出现,这样的胡监,都是身怀绝技或者是特别厉害的人物,而且基本是跟自己的故国没有什么牵连,至少要堪查上三五年才敢用的)的,不过最近得蒙主上幸爱,又因为知道兄弟有些摔角本事,又因为前些日**里那位杨婕妤好好儿的初夏里,竟然落了水又莫名其妙受了寒气,一病不起竟至疯…… 唉,总之就是主上因着宫里近来怪事太多,又是立政殿武娘子与徐太妃交好,因着太妃过世实在心伤难止,懒理宫事,主上这才点了兄弟去立政殿里,也先挂着个胡监的名儿,只等有些时日之后,再更替了金吾卫的牌领便是(牌领,就是宫中侍卫的身分象征,这里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他眼下当胡监只是一时的事,很快就会成为金吾卫了——这也是有本事的胡人在唐宫里的一条非常有力的升职渠道。当时许多西域人士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大唐的高层里谋得了职位。)。” 闻得这般言论,又见了立政殿的腰牌不假,一众侍卫也是心头疑问尽解:也难怪,这等气度,自然不当是胡监,不过若说是为了升职金吾卫而待……虽然对他们这些守卫小卫是不可能了,可是对那些有本事的人,却也是寻常。 更何况眼前此人竟然能被当今陛下派去立政殿守卫,而且还是一口一个“主上”的……想必是颇得先帝与新主喜欢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 于是小卫们自然也是松了下来,含着笑双手奉上腰牌,立时推了宫门,又是牵马送车地好生将他们送入宫去。 送入宫中之后,进了第二道宫门,依着例,这取水小侍就不得再入其内了。于是这立政殿的新来胡监便与早就等候在这里的清和明和,以及另外四个清明兄弟自幼带出来的心腹小监一道,将这几辆水车,慢慢地赶入了立政殿。 一入立政殿宫门,胡监便看到一道雪白的丽影,俏生生地立在殿前。心里度量着莫非此女便是他在西域时,曾从那位李绩将军身边心腹的醉语之中听到过的,独得唐帝宠怜,又是才华惊世的武媚娘? 可是再仔细一看,虽然俏丽无双,也是气质高华,却实在不像那般能够引得等同是坐拥海内一半领土的大唐天子如此痴迷的女子…… 于是不由犹豫起来。 好在那女子也是极灵极慧的,看着他这等犹豫,便立时迎下来,直到他面前三步才停下,微微行了个平礼,然后小声笑道: “禄相一路辛苦,却还要如此纡尊降贵隐藏虎威,实在是对不住……小婢文娘,却是武娘子的近侍。 我家娘子原本是要亲自来迎的,可到底眼下人多眼杂,莫说是娘子,便是小婢也不得不做些态度出来给别人瞧,还请大相见谅。 眼下武娘子已在殿中摆下茶点恭候,请大相随小婢一道入内。” 胡监——也就是吐蕃大相禄东赞,这才含笑点头,跟着文娘,一道缓缓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