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七
夜,自深沉。 今夜的太极宫中,当真是处处热闹。 不过若说是处处热闹,倒也不是…… 至少,立政殿里,便是一片清凉景象。 而大唐天子,这太极宫的主人李治,此刻便自然守在这宫中唯一安生的地方,由着德安带了人,在庭里支起了凉榻(一种初唐时期兴起的,竹制的,带有纱幂支架的矮床,夏夜用来放在院子里乘凉,纱幂张开,榻上的人就可以透过非常非常轻薄的罗纱欣赏榻外的朦胧星光月色,还可以避开蚊虫。现在洛阳甚至是豫西南一带,仍然非常流行),与立政殿的主人武媚娘二人一道,坐在凉榻上,一壁倚着榻扶看着天空中的星月流云,一壁乘着机会,受一些凉意。 一侧,几个小侍也是在这几日的伤痛之后,难得得了李治的令,便在庭里铺张了好大一张竹席子,铺摆上了器具饮食,一壁微微露出些松散之意,一壁也是伴君饮酒。 虽然因着徐惠方去不足一月,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笑意,可是神情之中,已然是显得松散了些。 媚娘看着这些人,尤其是其中,由着瑞安安慰,总算是有些释然之色的文娘,不由轻轻问着搂自己在怀的李治道: “治郎…… 你说,人在走了之后…… 最容易遗忘他们的,会不会就是自己身侧的人?” 李治闻言,也是一酸,便放了酒杯,抱了媚娘在怀,轻轻摇了几下,喃喃道: “遗忘,怕是做不到…… 到底是相识一生的人啊! 只不过是暂时地放下罢了—— 因为以后,这人,便是要在你心里存上一辈子的……所以要暂时放下。 明白么?” 媚娘闻言,目中微红,不语地点了点头,却只将脸更向李治怀中埋了一埋。 李治叹息,却轻轻地抱紧了她,目光微湿地看向天空中。 空中,月色柔润,如玉如珠。 不知为何,他…… 总是想起,那一年的海内大朝会上,那个身着白底蓝色蔷薇襦裙,笑得如玉如珠的少女。 ——徐jiejie,你…… 此刻,想必也是到了自己心中所愿景的地方罢? 那…… 还请jiejie,替稚奴向父皇,带上一声安好才是呢…… ……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万春殿里。 王皇后回得殿中,便着人将殿门紧闭,除天子召令外,无论是谁请见,都不得开。 果然如她所料,不多一时,便闻得殿外阵阵人呼。 正侍奉着王皇后用茶水的怜奴皱起眉,冷冷道: “这杨昭仪,也是太过大胆了。 娘娘明明已然是下了封门令的,她竟半点眼色也不得见识呢!” 王皇后却叹息道: “也不怪她急…… 毕竟这等事,她也是未曾遇到过的。” 怜奴却轻哼一声道: “没遇到过,便敢轻易下毒手…… 她也当真是胆大了。 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娘娘也好防着她些—— 这等女人,谁知日后会不会对娘娘您不利呢?” 王皇后闻言,却失声轻笑,抬了眼皮看她道: “你也以为,今日萧氏所中之毒,是她所为?” 怜奴闻言一怔,也不理那门被拍得震山响,便转过头来看着皇后道: “娘娘的意思是…… 这毒,非她之手?” 王皇后点了点头,慢条斯理道: “杨氏的心性,你自是素知的——便是本宫,若当真论起心计之深,之长,之久来…… 也是不敢轻拂其撄。 这等心思深沉,算计长久的人物,怎会这等失策? 怕是有人存心针对她,这才自己做出这一副苦rou计来呢。” 怜奴立时醒悟: “是萧氏要对付杨昭仪? 可是为何?杨昭仪虽然是娘娘麾下,可论起来,二人却也是无甚旧仇啊?” “一朝入宫,便是至亲,也是瞬为死仇……哪里说什么无甚旧仇的话?” 王皇后长长出了口气,一只手轻轻放下杯子,扰了扰水色广袖,才慢慢道: “到底杨昭仪也是有孩子的。何况前些日子,她也的确是教了杞王些不好听的话儿,叫杞王学与诸大臣们…… 这等事,萧氏不知便罢,一旦知晓了,哪里还能与杨昭仪善罢甘休?” 怜奴这才会意,讶笑道: “原来这杨氏,竟然也是打着皇储的心思呢!当真是自不量力,可笑之极了!” 王皇后看了她一眼,却悠然道: “否则,你以为她这么多年来,一直甘心屈居本宫之下,为本宫所差使……却是为何? 不过是图着有朝一日,本宫肯纳她的儿子为嗣,然后借此机会,来个鹊巢鸠占—— 可惜,她这主意打得好,却也得看本宫,肯与不肯。” 王皇后轻轻一笑,额头金凤流苏,叮当做响,益发映得雪肤如玉。 怜奴也是点头道: “这样说来却是了……这些年,她有事没事就教着杞王往娘娘跟前讨着好,卖着乖——可着是以为娘娘当真会收她的儿子为嗣子呢! 哼! 且先不说她那儿子,与她一般的精乖狡滑,最是不成大器……单单论起来,他连个皇长子也不是,便说什么也轮不得嗣他! 杨氏这盘算盘,却是打空了。 也好,让那萧氏算她一把,教她也知道,若是对娘娘不忠,那娘娘也是无必要留着她,保着她的。 若是没有娘娘保着她留着她…… 她们母子,在这太极宫里,也就不过是另外一对儿刘宫侍与陈王…… 不,连陈王也不如呢! 好歹,陈王殿下也是皇长子,更是娘娘您看得中的嗣子呢!” 王皇后微微一笑,却突然发觉,殿外的敲门声,已然是不复听闻了。 于是便看了看怜奴。 怜奴机警,立时便着胡土去瞧一瞧,果然,片刻之后,胡土便来回报道: “娘娘,那杨昭仪与身边的人,似是听闻娘娘凤体不安,便也不敢再打扰,自顾自却往太极殿去了。” 怜奴这才转头来看着王皇后道: “娘娘,您说,这杨昭仪去见陛下…… 陛下会不会见她?” 王皇后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本宫现下,也是摸不清陛下的心思…… 不过说不得,此番陛下,也是要看在杞王的脸面上,多少顾着杨昭仪一些的。” 怜奴一怔,却道: “娘娘,此话……说不通啊? 下午娘娘听闻那太极殿的周儿带着人来咱们万春殿前晒墨的时候,不还说这是陛下安排好了,要叫谁都见不得娘娘您的么?” 王皇后不答反问: “你想一想,周儿藏好了墨之后,头一个进来咱们万春殿的…… 是谁?” 怜奴若有所思: “嗯……是千秋殿的…… 啊!难不成陛下是想拦着千秋殿的人来见娘娘? 可……可这又是为何?” 王皇后想了一想,却看着一侧恭立的胡土道: “胡土,你却来说一说,依你之见…… 这陛下拦着千秋殿的…… 却是为何?” 胡土嘿嘿一笑,却道: “娘娘心里明镜儿似的…… 这不是摆着明,要叫千秋殿在这事儿上,失了礼数,亏了理么? 陛下这般为事,不过是想着替娘娘您多争一分日后与那千秋殿的主儿算账时,握在手里的底气罢了。” 王皇后闻言,心中也是欢喜,含笑点头,看着恍然的怜奴才道: “明白了么?” 怜奴笑着应了一声,叉手曲膝行礼笑道: “明白了!再不明白,怜奴当真是白跟了娘娘这一场了! 合着咱们陛下还是心里存着娘娘多些,这么大费心思的…… 却是为了教千秋殿在这杨昭仪一事上,先失了礼失了体,给娘娘您日后保下杨昭仪,好好整治一番那萧淑妃…… 留下一步后棋呢!” …… 同一时刻。 立政殿里。 媚娘躺在李治怀中,已然是昏昏欲睡了—— 今日这几番算计,多方吵闹,也是教她多日以来,不得安稳的精神,透到了顶点。 偏生就是这般巧,就在她觉得快要撑不下来的时候,李治来了,而且还安稳地守着她…… 这叫她,不由放了心,松了劲,忍不住就是想睡。 李治看她总算是松了劲,也是不由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心里,自然是难免忧心。是以今日见她终于肯松了劲,也是心里欢喜,便有心闹她一闹道: “你就这般睡了? 好戏才将上台,便要睡了?” 媚娘当真是困极了,忍不住轻轻推了推他,皱着眉,意识不清,含混不明地道: “别闹……好困……” 看着她这般爱困的娇媚样儿,李治也是不由心动生怜,于是只得含笑捉了她手背,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再将自己龙袍微解,披了一半盖在她身上,便由着她沉沉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