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为进,凤终还朝三十六
徐惠闻言,反而眉头一松: “原来是曼陀罗……” 孙思邈闻得她这般言语,即时便是一怔,道: “徐太妃知道此物?” 徐惠长长出了一口气,幽幽道: “曼陀罗者,曼荼罗也。剧毒,量甚细微者,可使人如坠梦幻,生一切不尽不实之五感……看来,这七叶一枝花里,掺的量并不算大。” 孙思邈看了徐惠许久,才长叹口气道: “看来这东西,又是与宫里那些人有什么腻子了……罢罢,小老儿也不想理会这些腌臜事。只要太妃与武小友无事,再加上当今主上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便是老道也算对得起先圣人娘娘(指长孙皇后)了。” 徐惠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老神仙不想问一问,这东西到底是给谁用的么?也不想理会么?” 孙思邈无奈一笑,却摇头道: “徐太妃,说句太妃不甚爱听的话儿。小老儿至今,已然是活了近百之年,见过的各种事机,也不在少数。 这等事情,若搁在旁的迂人木心想着,必是要插手一理的——左右由头不过是不得教人伤了性命什么的。 可是对小老儿来说,这等事情若是发生在宫外,那小老儿必然是要尽力阻止。可是发生在这宫中么…… 小老儿明白,徐太妃更明白,莫说是小老儿,便是当今主上,昔日先帝,也是阻止不得的。” 徐惠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老神仙说的极是,是惠儿看不开。” 孙思邈见她如此,也不好多劝,只是尽着心意,劝她多多保养自己身子,莫再拖延下去: “小老儿知道,太妃心中思念先帝。是以药石无救。 可是太妃呀,你若是当真为了先帝好,就应当想一想,先帝最想看到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孙思邈一句话,却引得徐惠沉思良久,直到他离开了,仍然还是在细细思想着。 午后日渐西移,天色,渐渐地晚了下来。 文娘又一次入内时,却看到徐惠仍然维持着上午时分,孙思邈还在时的神态,于心不忍之下,便上前提醒道: “娘娘,娘娘,您可坐了一整日了……一日未进水米,只怕身子是再也撑不得了。” 徐惠闻言,茫然转身,看着文娘,半晌,她才似痴似呆地点头: “是…… 是得进些水米。 好歹…… 好歹也得把媚娘接回宫来。本宫才能去见陛下……” 她慢慢起身,却一个腿软,踉跄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文娘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了她,哭着劝道: “娘娘,文娘求您了……您便好生地照顾好自己再替武jiejiecao心罢……这等事…… 这等事本也急不来……” 徐惠却摇头,慢慢地想了想,才有气无力道: “文娘,你去准备些立时便能用了的点心罢……本宫好歹用一些,便要立刻去见王公公……” 文娘欲行抗命,可是看着徐惠虽然无神,却异常坚定的眼神,无奈之下,只得含泪应允。 是夜。 云泽殿内。 太极宫内侍监王德,依着徐惠之宣,乃独自前来。 入得云泽殿时,却见只有徐惠一人,带着六儿与文娘,正殿之中,默默奉花而立。 虽然她还是瘦得厉害,可是那神色与姿容,却益发形似一朵楚楚可怜的花儿了。 王德轻轻叹息一声,上前几步紧着道: “见过徐太妃。” 徐惠点头,默默不语,然后左右看了一看,六儿文娘会意,立时退出殿外。 徐惠这才从袖中取出那包药粉,交与王德。 王德接了那包药粉,先是有些疑惑,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时,脸色却是一变,良久才不动声色问道: “娘娘何时发觉的?” 徐惠慢慢道: “多少年旧相识了,先前的皇后娘娘如何,如今的皇后娘娘又如何…… 咱们却是看得清楚的。” 王德沉默,良久不语,然后才道: “娘娘意待何如?” “本宫意待何如?” 徐惠轻轻一笑,却看着王德,原本空茫茫一片的目光,渐渐聚集起来,锐利如刀: “是本宫当问一声王公公,您意待何如罢? 先帝虽有旨意于咱们,却并无将这皇后娘娘置诸于此的心思吧?” 王德沉默良久,却轻轻一笑道: “的确,先帝是没有,这一些,却是老奴的一番私心。” 徐惠看着坦然相对的王德,良久才叹道: “你就当真如此容不得太原王氏一门?” 王德闻言,却是呵呵一笑道: “娘娘此言差矣……非是老奴容不得太原王氏一门……” 蓦地,他容色一沉,咬牙切齿道: “是老奴与这王氏一门,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徐惠闻言,却是一怔——她昔年侍奉于先帝身侧时,虽然也是隐约听过李治身边的尚宫花言姑姑,说过一些王德与王氏一门的恩怨,却只当是王氏一门因为王德母亲出身不高,而不愿纳之,这才逼得王德不得不入奴净身为奴…… 却是再不知,这王德之残,却与那太原王氏,有着那样深的关系。 是以,她只能不解地看着王德。 看她如此,王德似也有意将心中多年仇恨一吐为快,于是,便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将当年诸事说了个清楚。 徐惠却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心寒…… 到了最后,她竟然有些同情起王德,也慢慢开始理解,他为何要这样做。 再漫长的故事,终究也有说完的一刻。 听完了王德的旧事,徐惠沉默。 她也只能沉默。 良久,她才叹道: “想不到公公与王氏一门,竟然有这等毁身伤母之仇……若果如此,那是徐惠多事了。” 王德却凄然一笑道: “太妃也是好心,只是不知道那王氏恶行罢了。不知眼下,太妃打算如何?” 徐惠又是沉默,良久才轻轻问道: “王公公与王氏一门,必然是势不两立了…… 只是主上,若是知晓此事,难免会为难。 虽然主上多谋,可他根本里,还是当年那个待人仁善,处处留人一线的晋王。” 王德轻轻点头,慢慢道: “老奴知晓,是以从一开始,老奴便已然安排好了后路…… 不知徐太妃可知万春殿里,新近得宠的那个胡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