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五
同一时刻。 长安城外。 禁苑。 感业寺中。 闻得先帝太妃徐氏要见故人,感业寺住持心慧自是紧忙着安排。 是故不过片刻,明空房中,便只有徐惠文娘与明空二人,房外却是一排排侍卫由六儿带着来回巡视,以防闲杂人等接近。 姐妹相见,自然是一场痛哭,不过好在徐惠与明空二人也不是那些矫情女子,不多时,便坐在榻上,互相拉着手儿依偎在一处,小声转入了正题。 明空言道: “前些日子的事,我听六儿说了,终究还是苦了你。” 徐惠却道: “我再苦,比起你来也是好的……方才听说你旧疾又犯了,现下如何?” 明空点头: “一切还好,你不必担心。 总是有孙老哥的药吊着。再者这里终究比宫中安宁,日子过得也舒心,你且看我,这些日子不见,可不又丰添了几分?” 徐惠却破涕为笑道: “你呀……就会哄人欢喜…… 你说什么丰添……可敢把我送你的镯子拿来戴上试试? 只怕宽得要脱手便掉了!” 明空却轻轻一笑: “此刻我为出家人,哪里还得戴那些东西?” “出家?你少来!心里念念不忘的,还说自己是出家人?” 明空眼中一酸,半晌不语。 徐惠见状,知道自己说中她痛处,于是紧忙赔不是,明空却摇头道: “你说得也不错……无论我如何不甘心,此刻也是出家人,都不当与他私下再会…… 可是惠儿,你可知我虽然身在这寺中,却是无一时不念着他想着他…… 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边说,一边便落下泪来。 徐惠又是安慰良久,才好言道: “你且安心罢……他心里只怕不比你好多少。 别的不说,眼下主上这般筹谋费尽思量,不就为了能早些接你回宫? 放心,有主上,还有我,至多一年两年的时光,你便可回宫,咱们团聚了!” 明空这才点头,含泪道: “倒是有劳你了。 只是有些事,我不能守在他身边,你还要时刻替我帮着他些……惠儿,你也知道,若是那些老臣们知道了他的心思……” 徐惠却笑: “你这可是多虑了,主上何等人物?自然事事想得周到。 别的不说,便是眼下这一桩事情,据我所知他便至少留了好几手后路在呢! 不必担心。 倒是你,却要时刻小心提防着。 我出来时,可是得了瑞安的透风了: 这感业寺里有些人,怕是来历特殊的。” 明空一怔,便想到二人: “不会是那慧宁与慧觉罢?” 徐惠摇头: “她们两个已然是家世清楚的。倒是那住持心慧…… 你可知她俗家姓氏?” 明空似有所悟: “不知……不过若我所想不差,不是姓萧,便是姓王罢?” 徐惠点头,这才正色道: “不错,她姓王,论起来正是那贱人的堂姑。 只怕你未入寺,她便得了贱人的吩咐了。你可得小心。” 明空点头,不由轻轻道: “我便觉得奇怪——自我从寺以来,她虽碍着方丈与寺规之故,不曾加责于我,却也是没什么好脸儿的…… 看来她也是在等着我犯错。 对了,那方丈心明呢? 她……可是治郎安排的人么?” 徐惠想了一想,这才道: “主上是在你未入寺前,便安排了两个影卫进来以求护你无事。 不过自然不是这心明。 她……眼下虽知她既非关陇一系也非氏族一系,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所以你也是得小心些。 至于那两个影卫,等会儿我便会着她们前来见你,以后你若有何事,便尽管差使她们来报入宫中。” 明空点头,又是默默良久,才轻轻道: “可眼下治郎与你处境如此艰难,我也总是得想些法子,有所作为才是…… 惠儿,依你之见,若是我与濮王或者是吴王私下相见,做些传达…… 如何?” 徐惠一怔,深思良久才轻轻道: “这……我倒是觉得无妨,只是不知主上何意…… 毕竟于他而言,私心里必然是不想让你见吴王的。 至于濮王么……应该无事。 可是主上如今的心思我也是猜不透。 这样罢……你且书信一封,将你所想写下来,我带回去交与主上,看他如何定夺。” 明空点头,于是立时便去寻纸笔来书成一封交与徐惠。 徐惠看了看,却长舒一口气,趁着明空不备,在将信交与文娘封时,使了个眼色。 文娘会意,趁着徐惠又拉了明空说话儿时背过身去,从袖中抽出一张保存得颇好,却已然有些微微泛黄的纸张,连着明空方才书过的新纸一同封在信内,以火蜡封口,这才长出口气,交与徐惠。 贞观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一。 太极宫中太极殿。 李治闻得徐惠觐见,急忙着德安前去扶了她入内。 见面之后,先是一番嘘寒问暖,然后才道: “却不知徐jiejie昨日入寺,所见如何?” 徐惠闻言,心知李治所念所系,皆为媚娘,便淡淡笑道: “寺中一切皆安,只是天寒地冷,寺内取暖却殊为不良。 妾只在那寺中厢房坐了片刻,便觉寒意侵人。” 李治闻言,便立时看向德安。 德安会意颔首,悄然退下。 李治又笑道: “倒是辛苦徐jiejie。 那……寺中人可有什么讯息儿请jiejie带回?” 徐惠闻言,便笑吟吟从袖中抽出明空所书手信呈与李治道: “寺中明空,有信拜上。” 李治闻言大喜,竟抢于王德之前,先行一步拽了信来看。 一打开时,却是落下书信两张,李治仔细打量,发现两信有新有旧,显非同日所写。 徐惠却只含笑看他,再不多语。 李治心知有异,也只得拿了那新的来看。 信上却只说一切安好,又是关切天寒地冷李治风疾不知是否有碍,又是殷请李治善待徐惠姐妹,又是哀念瑞安一心报仇不顾自己安危云云…… 却是于寺中生活只字不提。 李治心中爱怜又重,便取了那旧书信来看。 一看之下,便是如遭雷殛,浑身颤抖,脸色如青如白。 王德见状,惊得慌忙丢了拂尘便来搀扶李治。 李治浑身瘫软,也是一时不能挣扎,便由着王德扶坐在圈椅之上,抖抖索索好一会儿,才终究放声大哭道: “朕只以为她生性刚毅,只以为如此不过是儿女小情…… 想不到她心里竟然如此之苦…… 是朕对不起她…… 是朕对不起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