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三十六
王德一时沉吟,媚娘趁机乃道: “王公公久随陛下,自然当从陛下口中听得一句话:便是若敌强我弱,敌众我寡之时,欲以胜之,最好的办法不是强攻,而是先懈其心志,移其目光,尔后趁其不备,奇兵袭之…… 王公公,请相信媚娘,眼下王公公大仇不报与媚娘性命有忧,皆因王氏一族而起。是故咱们现下最好的法子,也是唯一的法子,便是让太子妃与王氏一族坚信,太子妃之位,必然可固。 否则……否则以太子妃与王氏一族这般日夜提防之态,咱们难以成事。” 王德点头: “武才人所言极是……只是这方子……” 媚娘咬了咬下唇,从袖中取出一方交与王德: “此方名唤千金方,是孙道长交与媚娘温养滋体之用。而且孙道长曾有言,道若久不得孕之女子如得此方,那便是调养半年,必可得孕。” 王德接过方子,看了一看。 媚娘又继续道: “不过唯有一事……孙道长交与媚娘此方之时,曾再三叮嘱,道此方绝禁蚤休与酒水。否则药性虽有,却再不得受孕之事。” 王德闻言,含笑点头,这才收起方子道: “既然是老神仙之言,想必是不会错的……太子妃若得此方,自然也是要费心制成的……依老奴来看,这方上有些东西,却也不好寻的。” “王公公,仅仅一个不好寻,却是无用……只有让整个东宫都知道,太子妃手中有这么一张神仙秘方,咱们才能寻机行事。” 王德想了一想,笑道: “的确…… 若只是得方,太子妃安安生生地喝着汤药,心怀舒畅,说不定又要生出什么麻烦来给主上与殿下…… 倒不若让她稍微有些不安之感,一来不使其有所怀疑,二来呢,也能让她无心于咱们这边,方才可下得手。” 媚娘默默点头。 …… 片刻之后。 媚娘心神不宁地回到延嘉殿,却在看到守在寝殿等着自己的徐惠时,心中一惊,良久才松了松气道: “惠儿,你怎么在这儿?” 徐惠看着她,不言不语。 媚娘咬咬下唇,轻轻道: “你……都知道了?” “咱们姐妹多年,你的心思,我如何不知?” 徐惠轻轻道: “媚娘,你今夜当真是太莽撞了,王公公可是陛下的心腹!若是他不为你所用,你想过没有,你会有何下场?” 媚娘闻言,似不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觉得我……如此……” “觉得你什么? 觉得你自私自利,觉得你是在害那王氏? 媚娘,你可不要忘记,是她与其母家联手国舅爷,下手害你在先!你不过是自保! 何况……她还要诬我清白…… 我与她们王氏一族,早就是不死不休之势了……只有你还一念仁慈地存着些善心罢了! 我怨的,是你行事之前不与我商量,你想过没有,你这是在刀尖上走!” 徐惠恨声道。 媚娘自此事起,便心存内疚,闻得徐惠之言,自己竟似也得了些解脱,乃道: “是呀……是她先害我的……我不过是自保…… 而且我也没有要害她的意思…… 不过是想让她离开稚奴……” 反反复复说了几遍,心中内疚顿减,媚娘这才长舒口气,慢慢坐下,对着徐惠道: “不是我不与你商量……惠儿,我也是在赌。” 媚娘取了茶碗来,倒了一盏冷茶,轻轻啜下,才慢慢道: “我在赌,王公公对太原王氏一族的仇恨,已然能让他宁愿瞒着陛下行事,也必然要使那太原王氏一族失势……” 徐惠也坐下,轻声而焦急地道: “可是……可是你怎么就知道?” 媚娘抬头看了看徐惠,仔细思虑了一番才道: “自陈王(李忠)与诸子出生之后,我便觉得有一件事颇为想不通:就是以太子妃之聪慧,自然知道于她而言,有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儿子,意味着什么,又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所以想必,她在这方面下的功夫不会少。 可为何她一直不得有孕?他…… 他虽然不喜欢她,可是该有的礼节之幸,他都是有的。太子妃又无什么暗疾,为何不得子嗣?” 媚娘缓缓道: “所以,我在暗中,也是着六儿去查了一查,这才发现太子妃每月初五之后的红事临毕之后,便必然会以温酒泡枣,活血养颜之方来调养……这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咱们宫里女子,哪个不这般行事? 所以原本,我也不曾有过什么怀疑。直到六儿依我之命,取了一枚那太子妃用来泡酒的枣子来时,我才发现——那枣子的心核早已被取出,里面却放了些药。” 徐惠眯了眯眼: “蚤休?” “没错。放药的人很是谨慎,一枚枣子里,也不过放上一两分。而若要泡酒,那便总得数十枚才够。如此一来,太子妃只需饮这酒两次,便必然一月之中,无论如何受幸都不得有孕。” 媚娘轻轻道: “放眼这宫中,会有这般心思,又能在太子殿下眼皮子下面为这等事而不被察觉与怀疑的,只有一人。” 徐惠了然: “身居内侍监之职,且为陛下心腹,谁会想到王公公要对付太子妃?便是知道他与太原王氏之事,也只当他会从前朝下手,再不会想到他竟先拿太子妃开刀。” 媚娘点头: “毕竟此事乃前朝宫中旧事,知之者不多。便是几个知晓的,也不会了解太过详细——若非咱们之前因为刘昭训之事,对王公公这般为事颇有疑问,细细查证…… 再不知王公公父母之事,竟与同安大长公主有这般密切的关系。 而太子妃身为王氏女,又是王公公心中最怨恨的同安大长公主所荐入宫…… 想必对王公公而言,是必然的复仇对象。 再加上当年陛下等同是被大长公主拿着姑母身份逼着纳了这么一个儿媳,身为天子却受制于人心生不悦已久…… 王公公自然是先挑她上手。” 徐惠松了口气: “也对……这样说来,想必王公公必然是知晓利害,才对太子妃下手。不过媚娘,你怎么就这般肯定,王公公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 媚娘看着徐惠,轻轻道: “惠儿,你伴驾这么多年,依你之见,便是唯有陛下知道王公公所为,会当如何?” 徐惠想了想,点头道: “虽然陛下信爱王公公,也不喜那太子妃。可若陛下知道此事——便是只有陛下知道,那也是不能容得王公公胡来的。 毕竟,太子妃是储君正妻。” 媚娘点头: “你都这般清楚,何况是自幼伴着陛下一路走来的王公公? 他本世家子,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高傲,如何能让他受得住这般残身为奴之辱? 是故陛下与复仇,便是他存活于世的两个原因。 他要复仇,可也不能让陛下知道他所为…… 是故,我与他详谈之前,其实却有七八分的把握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