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欲伐楚,焉可止之二十七
她的心底,蓦然生出一丝渴望,她伸手,去试着碰触那些星星中,最大最亮的一颗。 出乎意料,这些星星,离她如此之近,只是轻轻一伸手,她便碰到了它。 它动了,也开始呼唤她的名字: “媚娘…… 媚娘…… 媚娘……” 这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得让她微笑起来: 原来…… 原来她比自己想像的,还要更在乎他。竟然…… 在这般时刻,也会听到他的声音。 “媚娘……媚娘!醒来!媚娘!” 然而很快地,她就发觉,自己所听到的,并非是星星的声音。 是他…… 真的是他。 媚娘努力地,吃力地,张开了眼睛。 眼中一片白茫茫,又酸又痛。她不适地眨了眨眼,适应了一番,才慢慢地看清眼前,雪夜晴空般的眸子中,满是忧急泪意的玉润少年。 是他—— 李治。 媚娘怔了半晌,才发觉自己竟然是躺在李治的怀中。 一时惊疑,却身上懒懒的,不曾有半点力气,只慢慢动了动手,才哑着干涩的声音道: “你……怎么在这儿……” 李治含泪道: “你还问?大半夜的,你却是跑到那儿去做什么?若不是瑞安一直跟着你,守着你,只怕你……” 咬了咬牙,他心痛如绞地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强笑道: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该欢喜…… 你这一病……却是再也不能将我推开了。” 媚娘闻言,心中一悸,只觉一股暖流徐徐流入心田,轻轻地融去心门前的几丝寒冰——虽然仍冰封着,可她却觉得有些温暖了。 不知为什么,此刻她不想再强,也不愿再强下去——至少在他面前是如此。 于是便合了眼,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只是躺在李治怀中,任他轻柔地拿了温热湿润的丝巾,轻柔地替自己拭了面。 接着,他轻轻地动了一动,唤她: “该吃药了。” 媚娘懒懒地睁开眼,看了看他端来的药盏,便在他的相助下,强撑着身子,欲接。 可李治却不让,硬是自己拿了银勺欲喂她。她不愿意,终究还是强接了药盏来,连勺子也不用,“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了药,才轻轻地咳了一声,把药盏还给李治,又复躺下,躺在他的怀中。 她感觉得到,李治的衣料贴着自己的脸,轻柔而平滑地摩挲着她的肌肤,一股好闻的,淡淡的香气,从里面透了出来。叫她无端心中再生一股暖流,慢慢地流向心房。 原本冰凉一片的心,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融化了…… 李治将药盏交与一旁侍立的瑞安,便小心抱了媚娘在怀中,踢了脚上靴子,半躺半卧上了榻——有她在怀中,他只觉心中一片平和喜悦,温暖惬意。 一旁瑞安见状,便含笑出门去,顺手拉上了房门。 媚娘闭着眼,听见瑞安离开,才轻轻地哑了嗓子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早了半个时辰罢?” “是惠儿通知你的么?” “……是四哥。”李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想让她再添伤心。 媚娘却听出了他的犹豫,轻轻一叹:“惠儿是为我好……我不会再伤心了。再者,我也不以为我还有心可伤。” 李治心中不忍,轻轻地抚去她额前被汗水浸湿了的发,柔声道: “想哭……哭一场罢!总是舒服些——便如大哥去时,你劝我的一样。” 媚娘却摇头,轻轻一笑: “怎么会一样?你大哥那般疼你爱你……他走了,你难过,可是却不伤心。因为你知他这是真的解脱了。 可是我……” 媚娘没有再言语,只是还是有些微微发烫的面颊,向着李治更加依恋地贴了一贴。 李治看她不再言语,更是怜痛至极,直欲断了柔肠——自她入宫,虽然受了许多委屈与磨难,可何时曾似这般,被人伤到连泪都流不出? 越想,心中越是恨怒不止——若非顾着那两个愚妇说到底也是她母姐,若是死了,她也会伤心一场,李治只怕当下便要传令瑞安去将这两个愚妇拿了投入大牢才是!!! 咬了咬牙,他终究还是想让媚娘高兴起来,于是便轻轻地搂了一搂她,下颌顶着她头顶,轻轻道: “你的姆娘,已然走了。” 媚娘闻言,轻轻一动,却没有发声。 李治轻轻地晃着她,像哄小孩子一般地晃着她,柔声道: “你自那夜至今,已然昏迷了两夜一日了……就在昨日,我便去见了她,安排她去了襄州了。柱儿也同她一起去了。她还有口信留给你,说叫你放心,她会过得很好。还说日后若她有机会,定然是要再入京,见你一面的。” 媚娘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意。 李治没有察觉,只是继续轻轻地摇着她,又絮叨道: “徐jiejie那边,也已然传来消息了,说她母亲见到了她之后,很是欢喜,一时间便病情大安了。再过两日,便要回东都了。 她叫我问你,你…… 要不要回去?” 李治说到这儿时,突然微微地僵了僵身子。 这样变化极细极微,可是媚娘还是感觉到了。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更不曾多想,只是伸手轻轻地揪住了李治环抱着自己手臂上的衣衫,轻轻地,但是坚决地点了点头。 然后才道: “要……我……我要回去。 我想惠儿了……我也……” 媚娘说到这里,轻轻地抬起头,泪光闪闪地看着自然而然地望下来的李治: “我也想你……” 李治一怔,盯着媚娘的眼神先是茫然不知所措,接着是清醒,再接着是震惊,最后是狂喜。 他只觉得自己心砰砰乱跳,直欲跳出口中,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可正在此时,媚娘却轻轻地又补了一句: “稚奴,我也想你了,还有陛下……还有德妃娘娘…… 也许,宫中,才是我的人生罢?” 瞬间,李治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而媚娘却不愿再多想,只是含着一丝寂寞笑意,再次依偎进了李治怀中。 良久,李治才慢慢地回过劲儿来,慢慢地强笑一声,继续抱着她摇啊摇: “也……是呀!说起来,德母妃对你,却是真心喜爱的。” 媚娘却摇头,轻轻笑道: “真心?也许罢……只是这真心,却不是我想要的。” “那……”李治闻她如此一言,犹豫良久,终究还是不愿放弃希望,轻轻道: “那你想要的真心……是什么样的?” 若说媚娘此刻不知他此言何意,那便是掩耳盗铃——她正偎在这个少年,或者说这个男人的怀中,她正感受着他的心跳…… 他的心事,她如何不知? 只是与之前那般为了避祸而装不知不同,这一次,她是真的不知…… 不知她这样连自家母姐都百般嫌弃的女子,有什么值得人喜爱的?更不知这般出身的她,这般母姐的她,他为何一丝半点,都不曾厌恶过? 她不知…… 正因为李治这般的执着,让她心惊,是故,她也真的再不知他对她,这般真心,能撑多久了…… 可是……只是可是,说不定他便能实现了她的愿望呢?说不定……他的真心,便当真是她想要的呢? 那…… 说出来又何妨? 说与他听又何妨? 自己已然如此了,便试一试,赌上一赌又何妨? 想着这些,于是,她轻轻地,几乎不抱任何奢求——或者不敢奢求地道: “我……想…… 我想要的真心?便是世上除去父亲之外,能有这么一个人,眼里心里,看到的只是我武昭。只是我的这个人。无论我的父母如何,无论我的家人如何,无论我的心性如何…… 他都能看得到我的一切。他都知道我为何会如此…… 我想要的,不过是份懂我、怜我、真心疼爱我的真心…… 只要这个……别无所求。” 李治闻言,已然激动得泪盈于眶: 他终究还是等到这一日了……她终究还是愿意向他敞开心房了…… 慢慢地,一滴眼泪划过脸庞,他轻轻,但是却极为坚定地道: “你看着罢…… 你会如愿的。 媚娘,我曾发过誓,只要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会为你取来…… 是故,你只用看着就好……你会如愿的。” 媚娘闻言,再不言语,只是紧紧地拥住了他,让自己的眼泪,一点一滴地沁入他的衣衫中。 贞观十九年四月十五日,李世绩,江夏王李道宗同攻高丽盖牟城。同月二十日,车驾至北平城。二十六日,李世绩等人终拔下盖牟城,俘虏二万余口,得粮十余万石。太宗闻报大悦。然因两番未曾得太子李治之报,心忧如焚,加之军中竟渐有疫情之苗头起状,竟再不见喜色。诸臣观之,嗟叹不止,都言此战难胜。太宗闻之,更不快,然其心中亦明诸臣之言确有其理,是故只得无语。……同日入夜。定州行宫内。被日渐起了些疑心的诸臣们逼得快要发疯的德安,终于盼得了天降甘霖。当看到从瑞安李德奖所驾的马车上跳下,又伸手扶了媚娘下来的李治之后,德安居然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又委屈,又难受,又不敢大声,生怕惊动了左右,引得那些好不容易停了白日里的诤诰,退回居住休息的大臣们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