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大唐三帝传在线阅读 -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十二

王欲伐楚,焉可止之十二

    良久,李恪才慢慢道:

    “自古以来,长幼有序,你当知此理。”

    “那为何之前晋阳在世时,要嫁入房府,父皇便忙不迭地要赐遗则为公为爵?这事你也知道的,若非晋阳死了,那这房府之中,岂非便是有两位国公?

    凭什么?哥哥?凭什么晋阳驸马便可以封公封爵,凭什么我高阳的驸马便只能是个小小的太府卿?凭什么啊?”

    高阳一边说,一边便落下泪来,委屈难堪:

    “就因为高阳并非正宫所出,是故便要这般对待?”

    李恪闻言,知道这个meimei素性心高气傲,之前在宫中之时,便多与几位正宫所出之meimei不和。

    本来她初嫁房府之时,太宗对房遗爱颇有优厚,宠异诸婿。

    可其实,高阳公主家姑卢氏,当年因一坛醋之事,颇感长孙皇后之德,更羡皇后所出几女之姿容性德,初闻次子可得降晋阳公主之时,颇为欢喜。后来太宗易为高阳公主,卢氏头一个便不满,甚至有传言道,旨意传至房府当夜,房玄龄便又被卢氏罚着头顶醋坛,跪在卧房之中,足足半个时辰才得三子遗直、遗爱、遗则劝起。

    后来,高阳公主因订婚大仪初入房府时,卢氏虽因大体,不得不对公主礼敬,可终究心生不满。高阳才知,自己这未来婆母,竟是不喜欢她的。

    又从遗爱口中得知她一心想着要娶的,竟是meimei,正宫所出的晋阳,心下大怒,之前一心要逃了这桩婚事的心思也没了,当下便仓促出降房府,欲与其斗个痛快。

    谁知卢氏聪慧,向来不惹其事,反倒是屡屡引得高阳失礼在前,传进太宗耳朵里,太宗便日渐不喜,又为安慰房府上下,便赐了从三品太府卿一职——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财权肥缺。

    房府感恩,高阳却更加恚怒。

    后来,淑妃因事死,合朝之中诸人虽不语,然皆知其为谋反而死,卢氏便更不喜由淑妃一手带大的高阳,私下总说她必会为房府带来祸端。

    是故便于太宗又有意旨,着赐晋阳为房府三媳之时,竟一时喜极,当着高阳身边侍女面儿,脱口道房府有救之语。

    高阳闻言大怒,可又无甚倚靠,当真无可奈何。又闻得太宗竟因晋阳出降之故,竟欲赐房遗则为公。

    当下真是怒不可遏,奈何当时淑妃事发不久,她也不敢造次。

    后来,晋阳离世,婚事成空,高阳心中得意,又因见着卢氏每每见了自己,更加没有好脸色,便赌气定要为夫婿争了国公位再说。

    是故三番两次,只为了一口气,她便这般屡屡上奏。结果近些日子,惹得太宗益发不喜,更因前日,跟了长孙皇后一辈子的尚宫花言,竟因小主人晋阳去世之故,伤心至一病不起,临终前再三以晋阳公主之德劝慰太宗……

    两相比较,太宗更不喜高阳所为。每每高阳来奏时,也言词渐苛,容色严厉。更每每私下将高阳晋阳二女相比,心中大不满。

    高阳闻之,益发不满。

    是日,又闻太宗几番思量之后,将长孙皇后所出最幼女衡阳公主出降于其母长孙皇后之叔父长孙cao之子长孙铨,又因其子长孙铨将尚公主之故,太宗更提长孙cao为岐州刺史。

    高阳闻之更是不满,这才再次入九成宫,坚持要太宗准房遗爱嗣国公之爵。

    ……

    李恪当然知道这些。只是久久叹息。

    良久,他才道:

    “我知你心中不满,可是你却想过没有,依礼依制,皇后正宫所出公主,是为嫡公主。嫡公主所出降之夫,本就当为公为爵,以示与庶公主有所不同……

    高阳,你这般,却是强求了。”

    高阳其实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只是她心中暗伤太宗每日里虽待自己亲厚,却总是比起正宫几位姐妹来,差那么一星半点,心中终究怀疑罢了。

    于是便含泪道:

    “高阳所求,不过是父皇能够证明,父皇待高阳,果然一如他自己所说的,宠爱有加罢了。

    既然宠爱,那高阳求与嫡公主一般,却有什么不对?”

    李恪更是摇头,半天才道:

    “高阳,你想过没有,与其一般,和当真就是一般……是两种意思呢?”

    高阳闻言错愕。半晌才失声痛哭: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说到底,高阳在父皇心中,还是不能与她们几个相提并论的!我就知道!”

    李恪眼见meimei哭成这样,心下也不忍,然而想了一想,终究不由叹息:

    其实,莫说是太宗,便是身为高阳同母养兄(高阳对外,称为淑妃养女)的他自己,也是喜爱晋阳与衡阳,甚至是那已然再次出降薛曜的城阳公主,也是都一般的温婉玉质,柔和可亲。

    而高阳呢……

    李恪轻轻地摇了摇头:

    说实话,几位姐妹之中,与他最亲的便是这小妹高阳,他最怜爱的也是她,可是……

    若与城阳晋阳衡阳三妹比起来……

    高阳无论是见识气度,还是处世为人,都差了许多。

    可是……

    那又如何?

    究竟是自己的meimei,他不照应着她,还有谁来照应她呢?

    李恪只得按下心思,细细地安慰meimei。

    ……

    是夜。

    九成宫内。

    丹霄殿中。

    太宗正批着奏疏,眼角一扫,见明安匆匆而入,报与正在阶下察验小侍们打扫是否干净的王德几句话儿之后,王德便一脸难色。

    便道:“怎么,高阳又去恪儿府上诉苦了?”

    同时,啪地一下,合了手中奏疏,显是余怒未消。

    王德陪着笑脸,叉手行礼道:

    “主上英明。”

    太宗冷哼一声,才道:“这宫中内外,除了恪儿与稚奴,还有哪个人那般好性子,去听她这般絮烦?

    可是一来稚奴现在身为太子,没时间理会她,二来恪儿说起来,终究是更近她一些,她便日常去恪儿那里抱怨……

    真当朕不知道?

    这个高阳,当真是越来越不知分寸了!也不想想,朕若当真不欲她好,当初便直接送她去和亲了!何必让她这般富贵优闲?

    日日还有空在这里跟她兄长们抱怨这些!”

    王德心知太宗本是颇为喜爱高阳那般性子,总以为极肖自己,如今也只是因为旧淑妃之事不喜公主。是故便不再多言。

    良久,太宗才道:

    “房相此刻,可曾离去?”

    “回主上,不曾。”

    “宣。”

    “是。”

    不多时,房玄龄便蹁跹入内,叉手行礼后,太宗着下阶亲扶其起,又叹道:

    “是朕对不住你……却叫你受了这般委屈。”

    房玄龄心知太宗所指,乃笑道:

    “无妨,再者公主如此,不过是因为主上严守嫡庶之故罢了。”

    太宗便心中不乐,良久才道:“不成,总不能老叫你受这般气……便是如此罢!朕总要再寻一公主出降于你处的……也免得日后朕百年之后,辅机又一时性起,与你斗时,你无甚依傍的。

    衡阳说到底,终究是不适合的,高阳那般性子,若衡阳出降你府上,只怕两姐妹又是两妯娌的,一吵上便让人不能忍耐。

    再者衡阳虽性情温柔,却不似晋阳一般包容诸事……

    那便常山罢!

    这孩子,极似她母亲德妃,又温柔知礼,遗则也是个好孩子,两好处一好,你与夫人,也多少安生些……”

    “主上!”房玄龄突然打断太宗之言道:

    “若主上果欲赐婚,不知臣有一请,主上可否容之?”

    太宗一怔,便笑道:

    “原来房相早有看入眼的了……好,你且说一说,是哪一个?”

    太宗口中这般说着,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房玄龄开口,要求得已然许婚长孙氏的衡阳公主出降,他也定会同意——

    说到底,他欠这位良相的情,太多太多,而且长孙氏已然三尚公主,少这一位,也无甚大碍。

    可是,房玄龄的请求,却让这位明君当下怔忡难言。

    房玄龄伏乞至地道:“臣请主上恩准,着赐荆王女,为臣小儿遗则之妇。”

    太宗愕然。

    良久,太宗才轻轻道:

    “房相,你……”

    “主上,臣知主上对臣怜爱之意,然臣既为大唐之臣,自当以一切为大唐尽忠。不敢以些许微劳得幸如此……

    主上,荆王之意,天下皆知。虽然主上从未担心不能克制,却究竟需得尽全。

    既然眼下,咱们不能将其除之,那便请主上,如昔日肃治淑妃一般,也将其女交入房府,由老臣亲自替主上看着这不忠之贼!

    请主上恩准!”

    房玄龄再拜。

    太宗闻言,胸中激荡难言,王德更是感佩至热泪盈盈。

    良久,太宗才至房玄龄身边,轻轻扶起他,看着这个为了大唐,几乎奉献了一切的良臣,轻轻道:

    “玄龄,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若是有朝一日,那元景起了事……你知道不知道,你这几个孩子,只怕一个都不得保?”

    言语之时,眼泪已然隐隐欲夺眶而出。

    房玄龄憨然一笑:

    “臣知道。”

    “那你……”

    “但臣更知道,若有那一日,主上也好,或者是继主上之统,一统大唐江山的太子殿下也好,都必然心存仁慈,留下臣这几个孩子,一条性命。不过是丢了些富贵而已,无妨。

    只要大唐江山安稳,老臣甘之如饴。”

    太宗热泪再也不能止,乃泣道:

    “可是你想过孩子们的感受没有?他们……”

    “主上,可否容老臣说句真心话?”

    房玄龄打断了太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