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位有变,风云暗争八
延嘉殿内。 媚娘正在沉睡,忽被瑞安摇醒,悄声道稚奴星夜在**求见。便是一惊,欲言不见,却又念及近日诸事,终究不忍,便披衣而出。 及至**,与稚奴见,竟两自沉默——太久不曾言语,竟不知如何言语。 沉默良久,媚娘才轻轻摇头道: “稚奴,武jiejie知你心中不好受,可是……” “武jiejie,咱们好久不曾弈棋了。不知可否赐教一局?” 媚娘一怔,想了一想,终究点头。 俄顷,棋局便铺摆在了庭角石桌上——月色明亮,竟无需宫灯。 稚奴执白后行,媚娘便先取一黑子落下。接连几手之后,稚奴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今日我向父皇求情,替大哥求情,可是父皇只是叫我回去。” 媚娘心中微叹,便慰道: “稚奴,你当知道,此等大事陛下必然要顾及大局。” 稚奴摇头不懂: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武jiejie,那是大哥啊!父皇自幼爱护的大哥啊!他那般宠爱大哥,却……” 心中生烦,稚奴丢下棋子,叹道: “武jiejie,我常常在想,会不会有一日,父皇对我,也会像对大哥这样?” 媚娘温柔摇头,轻轻道: “稚奴,你不明白。太子殿下身为太子,那便不只是陛下的儿子,更是大唐未来之主。陛下身为天下万民之主,为万民选一位能够继承大统,能够继续使老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明主备选,那是他最大的天命。 稚奴,你是最了解陛下的,你当知道,这般对待太子殿下,陛下比谁都觉得心痛。可是…… 他必然如此,方可对得起苍生,对得起自己肩上这份天命。” 媚娘的话,让稚奴有些松叹,良久才道: “其实这些我也懂,甚至我也知道……知道那韦承徽,其实是死于大哥之手。父皇这般,也是为了保他不失太子之位。只是我不明白。为何父皇就是看不透,这一切,根本就是有人在刻意暗害大哥?还有那韦氏,他们根本就……就巴不得大哥出错?” 媚娘摇头:“你说的这一切,你很清楚,陛下都知道。只是他不能说他知道。还是那句话,他是大唐之主,这韦氏一族,又何尝不是大唐之民? 虽然他们意谋不轨,可是若不得明证,陛下又怎么能仅以一己揣测,便将其定罪入狱?是故,此番之事,虽然满朝皆知乃韦氏一党意图废太子所为。可是陛下还是不能动。 因为他没有明证。更因为他不是一个昏庸无道之主。他做每一件事,都得要站得住脚,能让天下信服。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资格继续偏爱你们几兄弟,继续由得诸臣不满,却挑不出什么足以让他不能再留你们几兄弟在身边的理由—— 稚奴,陛下于这世上,最在乎的,其实正是你们这些皇后娘娘所出的兄弟姐妹。 他谁都可以不在乎,哪怕是其他娘娘们所出之子女,他也可以不在乎——事实上他虽疼爱其他诸王诸公主,却也真的不曾在乎你们这般在乎他们…… 所以,为人父母,爱子之深,必为之殚精竭虑,苦思良计。” 稚奴不语。 良久,稚奴才叹道: “若我们不曾出生于这帝王之家,可有多好。” 媚娘无语可接,也不知如何能接,只能默默。 …… 庭门外。 带了王德,一路暗中跟随稚奴至此的太宗,眼眶微湿。 良久,他才幽幽道: “王德。” “老奴在。” “宫中那些人的嘴都该整治一番了,朕不想再听到谁肆意中伤承乾、青雀,还有稚奴这三个孩子。” “老奴明白。” “还有,明日传朕旨意,太子身体抱恙,着准晋王出入东宫陪伴承乾。其他人依然一律不准入。” “老奴遵旨。” “……另外,明天你去趟锦绣殿,告诉淑妃,吴王年长,虽朕不忍其离京,然亦不益在宫中时日长久。” “老奴明白。” 太宗吩咐完了,最后深深地望着那一对少年男女,终于转身离开。 …… 贞观十五年八月初七日(资治上记载为七月十七。这里因为需要改动过)。 太宗因闻臣间秘有太子当易之语,遂乃召众近臣,指屋道:“治天下如建此屋,营构既成,勿数改移;苟易一榱,正一瓦,践履动摇,必有所损。若慕奇功,变法度,不恒其德,劳扰实多。” 乃绝众臣密议易储之念。 贞观十五年八月十日,职方郎中陈大德使高丽国命成回朝,乃报其国闻高昌亡,大惧,馆候之勤,加于常数。意请太宗征之。 太宗沉吟良久,方道:“高丽本四郡地,朕发卒数万攻辽东,彼必倾国救之,别遣舟师出东莱,自海道趋平壤,水陆合势,取之不难。但山东州县瘵未复,朕实不忍劳之耳!” 乃不发兵高丽。 是月十六日,因太仓有奏,道连年丰稔,无论京都或各地官仓都皆因盛放过负,而致仓廪破损,最终谷栗流溢满仓,引得鼠患不止。 太宗闻之既喜且忧,适才人武昭在侧,乃含笑进贺,且言可以猫止鼠患,太宗以之为然,遂着内司寻得西域进贡御猫数对,着赐太仓,更传旨天下诸仓,可养猫防鼠。 一日间坊间猫价忽涨,尤以西域进贡之波斯一种,因凶悍猛厉最擅扑鼠,贵价之极竟至百钱。 远来胡商不知原故,讶然诘之,乃叹道:“大唐良君猛将,何愁不得太平盛世?何人敢侵之?” 有韦姓臣子,闻之此言,将以为奏,上表天听,大加彰示。然太宗却闻之不喜,更语魏征曰: “朕有二喜一忧。连年丰稔,长安斗粟仅值三、四钱,此为一喜;北虏久服,边鄙无虞,此为二喜。 然盛世治安,则骄侈必生,骄侈生则危亡立至,此乃朕之大忧也。” 魏征闻之,叹赞。 太宗遂乃下旨,着即日起,稍减宫中用度,更取内所制献金银珍玩数车,诏以为资,赐于天下无片瓦可栖身之百姓,以为立家之资。 一时间,天下大赞太宗仁爱。 另,李绩并州任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十六年,令行禁止,百姓钦服。太宗巡幸晋阳,乃赞其可堪长城之功,遂于十一月初三,任其为兵部尚书。 时薛延陀真珠可汗闻太宗东封之事,乃道有机可乘,遂犯边。 太宗闻之,遂命营州都督张俭率兵进逼薛延陀东境,又以兵部尚书李绩为朔州道行军总管,领兵六万,骑千二百,屯羽方城。又任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领兵四万,骑五千,屯灵武。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庆州道行军总管,领兵一万七,出兵云中。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总管,出击薛延陀西。 诸将辞行之时,太宗乃道:“薛延陀自负其强盛,逾漠而南行数千里,马已疲,卒已瘦。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 薛延陀不能掩思摩不备急击之,思摩入长城又不速退。 朕已敕令思摩烧剃秋草,对方粮糗日尽,寻野一无所获。方才前探来报,道其马啮林木枝皮已然将尽。 卿等当与思摩共为犄角,不必速战,俟其将退,一时奋击,必破之!” 薛延陀乃败惊,急遣使入唐,纳贡,且求与突厥和亲。 贞观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薛延陀使者入见,请与突厥和亲。 是夜。 太极殿。 太宗身披墨狐龙袍,看着王德着明安等小侍添了添炭火盆,才沉声道: “这薛延陀遣使来求亲,还点名要与突厥联姻。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闻言,乃道: “主上,这薛延陀已然败绩如此。咱们大军粮壮马精,何不径而取之,永绝后患?” 魏征,韦挺皆道长孙无忌之言有理。 太宗看了看一直沉默的房玄龄,问道:“房相不语,可有异议?” 房玄龄闻太宗问,遂礼回道:“主上,老臣以为,以我大唐今时今日之力,攻破薛延陀,实不过片刻之事。然如此一来,我大唐却难免落人口实,说咱们有借机之嫌。” 太宗一怔,便自沉吟。 长孙无忌却不以为然:“以房相之言,便容得那薛延陀屡扰我境?” 房玄龄含笑道:“咱们自当不容他如此来犯,然说到底,却终究不能不占个理字。长孙大人,咱们大唐这些年,征讨无数,但凡所灭,无人不臣服。为何?只不过占了道义二字。是故此番,若以强凌之,却是不妥。” 魏征却道:“房相此言差矣,说起来那薛延陀屡犯我境,咱们发兵讨之,何谓不占道义?” “那魏大人的意思,是这仗,该打到何处为止?是将其赶回其境内,还是大唐铁骑扫平薛延陀? 薛延陀虽眼下败绩,然其国力非虚,加之其民风强悍,人皆可战,若当真逼急了,其以举国之力倾之而出——眼下这般天气,又近年关,我大唐将士思归,必然无心恋战。二位大人以为,继续战下去,会有何结果?” 长孙无忌与魏征互视一眼,这才沉默。 良久,长孙无忌才道: “房相所言,却是有理。不知主上以为如何?” 太宗也叹道: “朕愁的也是这个……快到年下了,那边关苦寒,将士们思归情切,自然是盼着回家的。若是久战,先不说会逼得薛延陀举国而倾,便是咱们这些将士,也会多有不满。 可是就这般如他们所愿……朕也觉得颇不甘心!” 太宗悻悻,一拍桌面。 诸臣一时沉默。 正在此时,外间忽报,道晋王携晋阳公主闻得诸位要臣议事良久,太宗又未曾入膳,便亲奉入内。 太宗心中烦乱,闻得爱子娇女如此体贴,心下宽怀,又念众臣年老,天气冷寒,遂忙着二人入内。 不多时,便见各披了一身雪白狐裘的稚奴与安宁,携手入内。 太宗免礼,乃笑道:“你们这两个,总是这般知机。” 稚奴便着德安与一众小侍上前,将热腾腾的膳食摆上太宗与诸臣案上,才柔声道:“父皇与诸位大臣辛劳,稚奴无用,能得助一二,心中也是欢喜的。” 众臣闻之,益发感慨晋王仁善。太宗、长孙无忌更加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