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重重,**不清五
台下太宗着人杖责燕弘亮,台上李佑却浑然不知,只是一味凶狠发招。 稚奴见他如此,心下便知不好,便一个格挡以手中剑抵住他的,求饶道:“五哥,稚奴输了,咱们停手罢?” 李佑却冷哼一声:“哪里见你输?你还有得是机会赢么!” 一边说完,一边再喝一声,连挥几剑砍向稚奴,又一边伴着剑相击声低骂道: “你这没用的小子!不是日常最会舞剑的么?!不是最会做戏的么?!怎地现在软了?!还是你根本便与你娘一样,都是个被人打死也都连气儿都不吐一口,却自命善良的窝囊种?!” 稚奴平生最痛之事三件,一是大哥承乾曾于自己面前被毒害,自己无能为救,二是媚娘于自己面前被人害,自己无能为救。最后一件,也是让他最痛的一件,便是母亲被人害死,却至今不得报仇。 这李佑咄咄逼人倒也不曾引起他丝毫愤怒之感,甚至还对他这五哥有些怜意:他总觉得五哥如此,其实可怜。 可是这几句明里暗里都冲着他母后而来的难听话儿,却将稚奴瞬间击溃,稚奴心中只觉一痛,手中剑一软,便见李佑长剑向自己脸上砍来。 他怨恨惊怒交加之下,只当自己必死无疑,又闻得台下一片惊呼,更于眼角扫得媚娘、安宁、太宗等人一脸惊得魂飞魄散之状…… 种种之下,一瞬间竟不由痛悔自己未对这李佑施以重手,现在才使得自己如此下场。 正在此事,只听耳边风声一响。“当”然一声巨响,却是一口巨宽无比的宝剑,堪堪挡在自己面前,将那李佑手中之剑,震得飞出老远,直落台上。 “齐王殿下,你身为兄长,对自己兄弟下这般死手,却是不该。” 一个豪爽的声音响起。稚奴这才发觉,竟是近日舅舅长孙无忌引入宫中,教习自己剑艺的李德奖李师父。 此人一现身,便惊得众人皆叹,尤其是太宗,看着他手中那把似曾相识的巨剑,便颇为动容,正待发问时,齐王却抢先涨红了脸,大声喝斥李德奖道: “呔!你这厮却是哪里来的贱种?!竟然敢跑到这皇子比武较艺的台上撒野!浑帐东西,还轮不着你来说本王的不是!还不给我滚!难不成你还要护着他一辈子?!” 这一番喝骂,不但惹得太宗怒火冲天,连李德奖也是愤怒不已——李德奖生母便是名动天下的红拂女,虽然后适李靖得夫人号,然终究有些腐朽不化、心思污秽之人以她前为杨素所纳之事滋滋以乐。而阴弘智便是其中一人。是以齐王才会如此喝骂。 然李德奖终究是个爽朗之人,加之尊卑有别,便不欲理会他,只弯腰欲去拉稚奴,谁料稚奴却一把手甩了开他,自己站立起来。 这一下子,却叫他吃了一惊:原因无他,虽然他只带稚奴习剑不过半月时光,且稚奴也常常借口逃习,可他却是真心喜爱这个小小晋王。一来觉他孝顺温厚,且更是世间少见的聪慧知机,甚是可喜。二来稚奴也是个极为礼遇诸士之人。别的不说,单只这每日无论是否习剑,都必着人或亲自来向他这连官阶也无一个的白夫(平民)师父请安一事,便可见一二…… 所以,他也是颇为一惊,脱口道:“王爷?” “没听见五哥说么?这里是凤台,我们在较艺。李师父,你是该下去。”稚奴提起刚刚掉落一边的剑,走回来,在越过李德奖身边时淡淡道: “下去。” 这两字,似乎有无尽威严在内。竟震得李德奖这素性豪爽不羁的汉子,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叉手行礼道:“德奖遵命!” 然后,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这个似乎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徒儿,自己一步步向后退,退到了台边掠阵。 稚奴拿了剑,往台中央一站,竟然瞬间震得周围鸦雀无声,连太宗也吃惊于这般气势,竟一日忘记发话。 媚娘心中一颤,却想起那日海内大朝会上,与稚奴共做地祭舞时,曾经感受到的压力。心头有种沉重之感默默升起。 李佑见状,心下更是大吃一惊:他自小看着这稚奴长大,却是从未见过这般气势磅礴的稚奴,心下竟生出些只有面对太宗之时,才会生出的畏怯之感来。 “五哥,既然五哥有意好好指教九弟的剑术,那还请五哥不悭赐教,继续来攻才是。” 稚奴淡淡道,语气虽一如往常柔和,然那种因愤怒之极,而再也控制不信的潜在威震感,却随着这天生柔和温润的语气喷薄而出。 李佑听他这般说话,竟只觉背后刷地一冰,张口结舌一会儿,才颤道:“是你要打的!不怪我!” 说完,大喝一声,终究是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丑认栽,便挥剑上前。 稚奴见他攻来,再不做其他理会,只扬了剑,闷不吭声迎了上去。 虽然稚奴自幼孱弱又不喜武功。然其聪慧却是太宗诸子之中最无人可及的一个,悟性奇高。 加之近日来,李德奖对他教习颇为得法,更已然开始教稚奴天下罕闻之蜀中剑法——便是其母红拂女昔年得学于蜀中剑圣之法,后传二人,一为李德奖,第二人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剑圣斐旻—— 是故稚奴之剑法,虽不及诸兄,却也略胜过资质虽优,习剑也早,近年却渐荒于游乐的齐王李佑。只是之前不欲争取。然此刻事已至此,为保母后之名,他便再无顾忌,只一味强行猛攻! 太宗与众人在台下,见稚奴突然之间竟是换了个人一般,奔冲如飞,旋转如风,左刺右杀,剑舞游电……兼之稚奴玉润面容无半点儿平日笑意,更形威严华贵,白衣胜雪,金绣耀日,剑光如虹…… 一瞬间,竟是看得众人呆了。 台下看呆了,台上李佑却是暗暗叫苦:他再不曾想,这小子竟然还藏了私,隐着这般高明剑术,看来今日只怕要倒霉。 ——其实这齐王却想得错了,稚奴剑法虽奇,然终究所习时日不长,步履轻浮,行家一看便可得知。再者其年幼力弱,其实力与他本在伯仲之间,未必可说谁长谁短。 然李佑一来心虚,二来稚奴这般气势的确惊人,三来却是再不曾见过这般凌厉狠辣,招招奇诡的蜀中剑法…… 是故士气一泄,竟连连败退,最后被稚奴大喝一声,挑了手中剑,便只得看着稚奴手中之剑尖奔着自己额头而来! 众人见平日里柔弱稚奴竟如此勇猛,已然吃惊不小,再见他竟一剑将李佑手中剑挑飞,更直逼进眉间,不由齐齐惊呼! 尤其阴德妃,见状如此,惊骇交集之下,竟情不自禁起身跪下,高呼:“佑儿!” 这一声喊,却唤醒了稚奴的意识,他的剑只稳稳停在离李佑眉间不过寸的地方,微微生颤,一时间心潮澎湃,似有万千感受齐齐涌来。 李佑瘫坐于地,只看得间一柄长剑顶着自己眉间,隐隐生疼,一时间,竟看着稚奴,可怜巴巴地泪水直流。 见他如此,稚奴种种心绪,终究还是被一个不忍所代,肩头一松,收剑回势,想了想,终究没有伸手拉他起来,只是自顾自掉转头走到台中央,向着太宗龙座方向,持剑行礼。 太宗见稚奴如此,心下之动荡,不亚于稚奴自己。感怀,惊骇,欣慰,叹息……种种情感交集。 最终,他还是立在当处,伸出双手,含笑击掌:“好,我儿剑法,大有长进! 好!好!好!” 越说越高兴,越说笑得越欢悦。台下诸人,尤其承乾青雀李恪,这几个平素偏爱稚奴的,更是欢喜得跟着大声叫好,击掌为庆。 媚娘从方才稚奴反击起便看得激动,此刻见他得胜,更是欢喜不甚,也跟徐惠与一直提了心吊了胆,此刻方得平缓的安宁一同兴奋起身,击掌叫好。瑞安更是乐不自胜,大声叫好,带得旁边诸人也是欢欣不已…… 一时间,台下一片欢呼之声。 稚奴见如此,心下终究有些得意,便慢慢走下台来,行至太宗面前。 “好!原来稚奴剑法如此长进!好!晋王剑师何在?” 李德奖正为自己爱徒高兴,忽闻得太宗唤,便坦然前行,行大礼道:“白夫李德奖,见过陛下!” 太宗笑着让他起身,又道:“你这孩子倒也有几分意思,明明便是卫国公家的堂堂二公子,却自称白夫……怎么,门荫(之前解释过,这里李德奖也是可以靠着父亲的功劳直接入仕的。就算他不想做官,也可以自称荫生。)都不想借呀?好个有骨气的!” 李德奖笑道:“家母曾与德奖说过,德奖顽劣,不是个做官的料子,倒不如教习武艺,还得一口饭食。” “听听听听,”太宗越发喜爱这个直性子的孩子,便笑与身边韦、杨、燕三妃道:“这般好的孩子,难怪稚奴近日越发长进。嗯!是得赏你。” 转头过来又对李德奖笑道:“你既不欲为官,那朕便赏你……良马罢!朕可是早就听你长孙世伯说过,你最爱良马。来人,传朕旨意,日前得贡之大宛名马紫骝种,便赏与德奖!” 德奖闻言,大喜过望,立时下跪谢恩。 奖完,自然要罚。太宗平了李德奖之礼后,便怒喝台上畏畏缩缩站着的李佑道:“齐王佑,素乖诚德,重惑邪言,更失兄长情义!然朕估念你年幼,且罚俸半年,又因患疾已愈,着立时归藩,无诏,不得再归!”阴德妃闻言,心如刀绞,然也只得与李佑一同叩首谢恩。太宗又怒道:“那个燕弘亮,既然教不得你学好,朕已然将其打出去了!以后,你最好给朕将他断了往来!还有你那长史,既然劝不得你,朕也索性一并换了!王德!去问一问可有什么合适人选,现下便推了上来!”王德正待领命而去,李恪便抢先一步跪礼道:“父皇,儿臣有一言,不知父皇可否容禀。”“讲!”“父皇,五弟本性,其实极善,只是未得良师,反而损了他之心性。现下如此,也并非全是五弟之过。是以,恪斗胆请父皇为五弟以权万纪为师。想必有权大人之教导,五弟必然进益良多。”太宗闻言,思虑一番点头道:“权万纪甚好,恪儿受他之教,进益良多。想必也能助得佑儿一番。既如此,那从今日起,便着权万纪为齐王长史。佑儿,你日后若再不学好,朕看你拿什么脸来见朕!”李佑素闻那权万纪严苛,心下便一软,有些怨恨李恪。而阴德妃却素知权万纪是属名师,得他所教,自己儿子必然长进,心下对李恪与杨淑妃感激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