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疏离
靖王府。 此时已临近子时,因着下雨,除守夜的小厮和侍卫,其他人均各自回屋,早早睡下了。雨声哗哗,寒风呼啸,令本就安静的靖王府更显静谧无声,夹杂着一股子苍凉萧索之气。 王府南院风雨楼二楼正中央的屋子,屋内摆设简单,却是清静雅致。南宫玄正站在桌前写字,婢女采苓低头研着磨,力道均匀,不紧不慢,谨慎小心,不发出一丁点声响。 “红耦香残玉蕈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南宫玄搁下笔,轻声念道。 “世子这首词写的真好。” 南宫玄哦了声,转眸看着采苓,饶有兴趣道,“你说说看,这首词好在哪里?” 采苓歪头看着词,回答道,“世子这首词将一个女子跟心爱之人离情时的别绪,和别后的相思之情淋漓尽致的写了出来,令人动容。” 南宫玄静静地看着宣纸,好一会儿才道,“这首词的确写的好,可惜不是我写的。” 采苓惊讶,“不是世子写的?那是谁写的?”天下间还有谁的文采能比得过世子? “你是不是觉得你家世子文采天下第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现在就有比过了你家世子,还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到南宫玄脸上噙着的笑意,采苓一时有些恍惚,良久,喃喃出声道,“打从王妃离开,奴婢已经好久没有见世子笑了。”即便笑,笑意也从未到达眼底。 南宫玄闻言面容骤然一僵,眼底闪过一抹痛楚,随后吩咐采苓,“去看看临安跟采薇回来了没有。” 采苓一怔,这才觉出自己说错话。暗自吐吐舌头,她是了声,转身往外面去。 “世子,临安跟采薇回来了。”采苓止了步,侧身束手立在一旁。 “打听清楚了?”南宫玄搁下羊毫笔,拿娟帕擦了擦手,看向二人。 采薇拱手行礼,回答道,“宁小姐原本是要接七小姐去宁府小住,两人离开蒋府后却直径去了云锦坊,中午在西风楼用饭,下午去了顺意斋听书,后来的事……世子都是知道的。” 许多达官贵人闲来无事都会去顺意斋听书打发时间,宁姝冰好玩,去顺意斋也是理所当然。云锦坊……南宫玄兀自走到屋门口站着,蒋府跟宁府的衣裳都出自锦绣坊。 如此,她们去云锦坊做什么?蒋梅娘还刻意戴了面具,像是怕有人认出自己身份。南宫玄回身道,“知不知道宁小姐跟七小姐为何去云锦坊?” 临安回身道,“只知道七小姐跟宁小姐去云锦坊后,在白掌柜屋里待了半个多时辰,其他的暂时不得而知。” 南宫玄抬脚走到屋外站着,仰头,凝望着夜空,眉头轻瞥,像在思索什么,而后道,“明天再去查查,务必将事情查探清楚。”他并未回身,嗓音清淡,不怒而威。 “是。”两人齐声答道。 ×××××× “子时一刻了,小姐,该歇着了。”春柳拿着新换上的蜡烛,从屏风后转进来提醒道。 蒋梅娘继续飞针走线,头也不抬道,“你先回屋歇着,我绣完这点就睡。” 手上白绢不翼而飞,蒋梅娘一愣,抬头不解道,“春柳你做什么?快还给我。”她伸着手。 春柳非但不听,反而连针线一并收了锁进柜子里,丝毫不害怕她神色中的愠色,笑着说道,“欲速则不达,小姐先歇着,明儿个再慢慢绣吧。”说着,替她铺好床铺,蹲身去脱她的鞋袜。 蒋梅娘苦笑着摇头,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由着春柳给自己宽衣解带,扶着自己躺下,掖好被子。 “看着我做什么?”见春柳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蒋梅娘复又撑着手坐起身。 春柳不动。 蒋梅娘恍然,“你怕我等你回屋后会偷偷起来绣东西?去吧。我保证不会好不好?”她举着右手,作发誓状。 春柳又盯着蒋梅娘看了会儿,做了决定,“奴婢今晚就在小姐屋里,陪着小姐。”原先夜里她都会陪着小姐,可小姐病愈后却不愿意让他守在屋内。 蒋梅娘无语,“我这屋子又没有椅榻,天气这么冷,你若病了,谁来伺候我?罢了,你若不肯回房,便上来吧。”往里侧挪了挪。 春柳迟疑了一会儿,笑嘻嘻脱了鞋袜,爬上,床。 姑奶奶蒋靖方原本是要跟表少爷冷羽陌一道上京的,天有不测风云,临行前,姑奶奶不慎扭伤了腰,京城粮铺恰好又出了事,冷羽陌赶着来处理,这才先一步到了京城,姑奶奶得伤好些才能启程。 这几日,冷羽陌忙着处理粮铺里的事,没有再来望月楼。肖氏因为照顾五小姐蒋毓茹,遂免了所有人晨昏定省。其他人从未将她当作七小姐,自然不会在意她的存在,唯独袁氏、蒋毓麟、蒋毓森、蒋毓瑾跟蒋毓丰几人,偶尔过来与她说说话,玩笑一番。 便是蒋靖和,那晚之后,也没再踏进望月楼一步。 而红姑,因着蒋靖和那晚的训斥,对她怀恨在心,虽仍旧尽心尽力照顾她每日起居,却鬼鬼祟祟,越发留意起她的一举一动。 蒋梅娘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循规蹈矩,柔顺乖巧,每日待在房中绘图,绣东西。 两日前,宁姝冰来府里找她,说白玫请师傅把那面梅开五福绣屏做好摆在铺子里,第二日就有人去问价钱,想买回去,白玫不卖,第三日又有几个太太陆续去云锦坊,白玫依旧不卖。第五日肖氏去庙里给蒋毓茹祈福,回来路过云锦坊,看到绣屏,花一百两银子将梅开五福买了下来。 绣屏被人喜欢,早在她预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买走‘梅开五福’的人会是肖氏,且卖了一百两…… 红梅似火,蒋梅娘静默而立,望着远处低矮的天空,风吹过,她徐徐合上眼睛,下巴微扬,唇角边噙着一抹浅笑,恬静惬意。梅花簌簌而落,幽香阵阵,梅花落在她发上、眉上、脸上、更有数不尽的梅花在风她上方盘旋,安宁而祥和,像一幅画,美极,让人不忍直视。 几日不见,甚是挂念,去了望月楼,得知她来花园散步,便寻了过来,不料竟看上这样一幕。冷羽陌无声地笑着,静静注视着不远处的女子,像看见世间最美的画卷,眼睛盛满温柔和深情。 “天冷,出来怎么不记得穿上斗篷?”不想惊扰了眼前的美好,又恐她受了凉病倒,于是只好出声。 赫然睁开眼睛,扭头看到冷羽陌解下斗篷正欲给她披上,蒋梅娘直觉地转身一让,斗篷落在地上,发出轻微沉闷声响。 “奴婢见过表少爷。”春柳行礼道。 看到蒋梅娘眼睛里的惊吓,再看着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冷羽陌苦笑,俯身捡起斗篷道,“七儿,你很怕我吗?” 蒋梅娘不语,茫然地看着她。 “七儿……” 蒋梅娘退开一步,避开冷羽陌探向自己的手,福身行礼道,“梅娘见过表少爷。” 冷羽陌目光一跳,惊诧道,“七儿,你刚刚喊我什么?”七儿一直喊他表哥,为何现在称呼他表少爷? 蒋梅娘低下头,手指绞着锦帕,佯装不安。冷羽陌心如刀割,上前,强迫地握住她的手,道,“七儿,你当真不记得从前,不记得我是谁了吗?我是羽陌表哥,你不记得了吗?” “疼。” 看向她倏然皱起的眉头,冷羽陌神色一慌,忙松开手,“七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弄痛你的。” 蒋梅娘摇摇头,低声说了句没关系。 冷羽陌心下又是一痛,欲抬步上前,又怕吓到她,只得站着不动,“七儿,你还记得我走前,我们一起做的风铃吗?就是你挂在屋门口那只。还有,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不记得了。”良久,不见对面人开口,蒋梅娘抬头,补充道,“我真的不记得了。” 风吹起地面上的梅花花瓣,盘旋飞舞,两人静默而立,注视着对方,却是半晌无语,心下各异。 “七jiejie……” 蒋梅娘错开眼睛,看到蒋毓瑾提着裙摆忙不迭地往这边跑来,遂抬脚迎了过去,权当没看见身后之人眼睛里的落寞。 蒋毓瑾扶住蒋梅娘,张着口,望着她,像是要说什么,奈何跑得太急,这会儿一口气着喉咙,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别急,缓口气再慢慢说。”待蒋毓瑾呼吸平稳,蒋梅娘道,“八妹怎么会来这里?” “我是来找七jiejie的啊。”看到走过来的冷羽陌,蒋毓瑾惊讶道,“羽陌表哥怎么会在这里?羽陌表哥也是来找七jiejie的?”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这个时辰,她应该在玉姨娘的院子里习字才对。 蒋毓瑾道,“大jiejie、四jiejie、五jiejie、六jiejie过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望月楼跟七jiejie说话,我当然说好,去了望月楼,七jiejie却不在,坠儿说七jiejie去花园散步了,所以我来找七jiejie回去。” “大jiejie、四jiejie、五jiejie、六jiejie都去了望月楼?”蒋梅娘道,“五jiejie的病都好吗?” “五jiejie还没好全,不过可以出来走走。七jiejie快走,大jiejie她们都在望月楼等你回去呢。”说罢,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往花园外去。 冷羽陌下意识追了一步,轻喊了声“七儿”,她却看也没看他一眼,便消失在他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