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疑
暖阳倾泻而下，雪悄然化开，雪水顺着屋檐、树枝滴滴落下，掷地有声，一地的湿。蒋靖和从楼下来，似是有什么要紧事，他拢了拢衣裳，脚步微急地朝院子望月楼外去。 福泉追上来，抖开手里黑狐斗篷给他披上。蒋靖和边系绳索边道，“茹儿如今是越来越过分了。你去三太太屋里一趟，把刚才的事告诉她，让她赶着过年给重新七儿做两身衣裳。” “老爷……”福泉犹豫道，“七小姐明知老爷疼爱自己，却什么都不说，反而把过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为的就是不让您为难，您若将这件事告诉三太太，岂不是辜负了七小姐的孝心？” “那你说我该如何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蒋靖和脚步一停，偏头，冷冷问道。 福泉点头，四下看了眼才又道，“三太太对七小姐如何老爷是知道的，奴才知道您心疼七小姐，三太太毕竟是蒋府主母。五小姐跟七小姐都是您的女儿……三太太好面子，那晚您为了七小姐罚了五小姐，责骂了三太太，还要让她交出主母的位置，今日您若再插手，三太太只怕会更记恨七小姐。” 蒋靖和皱眉，道，“你也说大太太对七儿的好并非真心，我若不给七儿做主，七儿还能靠谁？” 福泉笑笑道，“老爷说的是，但您时常外出办差，府里做主的是大太太，七小姐身边又只有一个春柳。老爷疼爱七小姐，可是……老爷可听说过大司农罗大人四小姐的事？” 蒋靖和眼睛一跳，目光犀利地看了眼福泉，而后回身望着望月楼，道，“你说的没错，那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让七儿自己去处理。”若非他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知道他对自己的忠心，否则…… 福泉也望着望月楼，状似自言自语道，“七小姐聪明善良，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对您跟大太太更是孝顺，就是善良的有些过了，什么委屈苦恼都藏在心里，跟云姨娘一样。还好……七小姐没了自己亲娘，还有老爷疼爱着怜惜着。” 七儿跟她娘样貌有六七分像，性子却是一模一样，善良，宽和，温婉，却又好像并不像……似乎看到那个总一身素服，或坐或站的温婉如水的美丽女子。蒋靖和不由一笑，只是笑意还未到达眼底便已消失殆尽。 “时候不早了，走吧，免得康王久等。”蒋靖和目光深沉地望着望月楼看了会儿，抬脚往蒋府外走去。 楼上楼下隔音极好，红姑她并不知晓方才发生过什么。然而，她向来懂得察言观色，又在蒋府多年，看到屋内几人面色，不由停下，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红姑，有事吗？”蒋梅娘抬眼看到站在屋外目光在她们身上流转的红姑，不禁轻声问道。 红姑一愣，随即恢复如常，进来一一行礼，然后把端在手里的青花双耳瓷盅放在桌上，笑道，“三太太昨儿让芳信姑娘送了燕窝过来，奴婢刚刚煮了些，七小姐趁热吃了吧。”红姑把燕窝盛在碗里递过去。 蒋梅娘看了她一眼，接过燕窝粥走到蒋毓茹跟前，笑着递过去道，“五jiejie一起尝尝吧。” “走开！” 蒋毓茹伸手一推，蒋梅娘踉跄地退开两步，绊住凳脚，跌在地上，碗也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七小姐……”春柳一步过去扶着她，担忧道，“七小姐，您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 “我没事。”蒋梅娘笑着摇头。 蒋毓瑾瞪着蒋毓茹道，“五jiejie，你太过分了！七jiejie腿伤还没好，你怎么能推她？而且，如果不是七jiejie刚才帮你，爹一定会……” “八妹。”蒋梅娘赫然截断她，笑看着蒋毓茹，“八妹不是故意的，五jiejie别生气。” 蒋毓瑾恶狠狠地瞪着蒋毓瑾，随后目光一转，直指蒋梅娘，盛气凌人道，“蒋梅娘，你以为你帮我说话我就会感激你？做梦！整天就知道装可怜博取同情，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让人讨厌！” “五jiejie为什么要这样说？是不是我做错什么惹五jiejie不高兴了？”蒋梅娘低下头，怯懦道。 蒋毓茹看到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更加讨厌，正欲再羞辱她一番，采洁上前小声提醒道，“五小姐，教训七小姐事小，万一八小姐告诉老爷连累大太太就不好了。不如我们先回去，改日再过来？来日方长。” 转眸看着采洁，像是在思索她的话，良久，她用鼻子哼了声，跟采洁探菊道，“我们走。” 蒋梅娘抬眸看着往外面去的主仆三人，微微勾起一边嘴角，眼睛里多了一丝冷意。 蒋毓瑾跟春柳扶着蒋梅娘在椅子上坐下，坠儿出去拿了扫帚进来清扫地上的残羹碎片，红姑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今日五jiejie推倒我的事，你们别告诉母亲和爹。”纤细手指拂过上面绣着的花，蒋梅娘勾唇微微笑着，若有所思。 她以为三太太会为了她惩罚五小姐？红姑暗自冷笑，应道，“奴婢记下了。厨房了还有些燕窝，奴婢这就给七小姐送上来。” “红姑……”待红姑转过身，蒋梅娘笑着道，“方才吃了些点心，所以不怎么觉得饿。” “如此，奴婢先行退下，七小姐如果饿了就让春柳姑娘下来说一声。”红姑略微行了礼，端着盅子，带上门跟坠儿一同往楼下去。 转眸，看到蒋毓瑾气鼓鼓地盯着自己，蒋梅娘心下温暖，好笑地点点她的樱桃小口，揶揄道，“谁惹我们八妹生气了，看看，这嘴巴撅得都能挂上灯笼了。” 蒋毓瑾挡开她的手，绷着脸，气鼓鼓道，“七jiejie刚才为什么要拦着我，不让我告诉爹？” 蒋梅娘道，“我们跟五jiejie都是爹的女儿，你如果告诉爹，爹一定会责罚五jiejie，就像那天晚上。八妹向来懂事，一定不希望爹为难是不是？所以答应七jiejie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蒋毓瑾皱眉，半晌才又道，“七jiejie要一直被五jiejie欺负吗？”如果不是五jiejie，七jiejie不会被欺负，不会摔下悬崖，更不会不记得从前。可是这句话她却不敢告诉七jiejie。 “五jiejie没有欺负我，只是跟我闹着玩。再说了，有八妹在，七jiejie怎么会受欺负？”蒋梅娘笑着。 蒋毓瑾向来聪明，很快明白过来，展颜一笑，“好，我不告诉任何人。不过五jiejie下回再欺负七jiejie，我就告诉陌羽表哥，让陌羽表哥教训她。五jiejie最怕陌羽表哥了。” 陌羽？冷陌羽。陌生而熟悉的名字让蒋梅娘眼睛一跳。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蒋毓瑾说要回去，蒋梅娘让春柳送她回去，自己则回了屋里。 “小姐，您怎么又站在窗子前吹风？” 春柳轻轻一叹，正要关窗子，被蒋梅娘阻止。她听着呼呼而过的风声，喃喃自语道，“风虽然有些冷，却能让人清醒。” 春柳一头雾水，道，“小姐的话奴婢怎么有些听不懂？” “你是不是跟八妹一样，怪我护着五jiejie？”蒋梅娘答非所问，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 春柳摇头，看到蒋梅娘背对着自己，遂又道，“奴婢怎么会怪小姐？奴婢知道小姐帮五小姐隐瞒，是不想老爷为难。”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吗？”蒋梅娘回身看着她。 “小姐……”春柳眼睛一跳，为什么小姐现在的眼神看起来那么冷漠，那么陌生？ 蒋梅娘微微一笑，饶过她走到床边坐下。春柳一愣，随即回过神，关上窗户跟过去，道，“既然如此，小姐为什么要那么说？为什么不告诉老爷，请老爷给您做主？” 肖氏本来就不喜欢她，对她好是因为蒋靖和。那天晚上蒋靖和因为她罚了蒋毓茹在先，后又当着众人骂了肖氏，肖氏对她虽然没有一句怨责，反而给她送了不少药材补品过来让她养身子。可是，依着‘她’从前的记忆，肖氏一向记仇，只怕心里早恨极了她。 她初来乍到，先是待在西院，现在又待在望月楼，许多事还没有弄清楚。蒋靖和知道蒋毓茹故意弄坏衣裳事小，万一那天晚上的事再次发生，她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不好过。 “春柳，爹……真的很疼我吗？”迟疑犹豫许久，蒋梅娘终于问出藏在心底已久的话。 “小姐怎么会这么问？”春柳惊讶，接着道，“老爷当然疼小姐了。府里上下都知道几个少爷小姐里，老爷最喜欢的便是您。不管去哪，老爷都会给小姐带礼物，而且总把最好的给小姐。” 蒋靖和回来当日给大家都带了礼物，蒋毓茹姐妹三人和晁氏的是不同款式的玉耳坠，肖氏和几位姨娘的是胭脂水粉，蒋毓清兄弟三人是笔墨纸砚，唯独她，得了一只上好的羊脂白玉镯。 那日发生的事这几日始终在她脑中盘旋，挥之不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间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蒋梅娘按了按眉心，疲惫道，“我有些累了，想躺会儿，你出去吧，晚膳前进来叫我。” 春柳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看到蒋梅娘自行脱了鞋拉过被子躺下，她轻声答了声是，退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