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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沈梦臣手记:童年

    第四十八章沈梦臣手记:童年

    “那还是1900年的事情,有时连老朽自己也觉得出奇,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既然还能记得很清楚。“石山老人轻啜一口茶,开始了一段遥远的叙述。”按照咱们中国的历法,那一年应该是清光绪二十六年,郑炎就出生在这片远离故乡的土地上。

    那时候是十一月份,已是深秋时节了,可是当时的天气却是非常罕见的燥热,你甚至无法想象,在他出生前后的几天,竟还下起了雷阵雨。“石老看了我一眼。

    确实是难以置信,那样的季节怎会有如此反常的天气。我不禁定了定神,兴许,这也正预兆了那个人颇具传奇色彩的一生。

    “那孩子出生的那天倒是个大晴天,我记得温度也很适宜。可是他出生的状况却不太乐观了.。“石老的脸色严肃下来。”他母亲难产,生他的时候几乎奄奄一息。尽管连日来对妻子照顾的无微不至,可他父亲到了这个时候依旧很担心。似乎,他对这个孩子是寄予了某种特别的希望的,直到一声啼哭,那孩子终于呱呱坠地,所有人都傻了眼,因为这孩子的样子。

    通体的雪白,是病态的白,甚至连头发和眼睛也是一样。谁也没有想到,堂堂燕青门掌门人韩武周的儿子,竟然天生是个患病儿,而且这病是那么的明显、那么的无可掩饰。

    从那以后,这对恩爱的夫妻之间再也没有了和谐的曲调,曾经是那么温柔体贴的丈夫就这样性情大变。他接受不了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儿子,更不可能让他传承自己的衣钵。终于有一天,他选择了离开,没有带上自己的妻儿。这对异国的婚姻最后竟然以这样的结果收场了。他走之前,甚至没有给孩子起名字。“石老慢慢放下了已经喝干的茶盅。

    “也许你会问,为什么燕青门的掌门韩武周会来到日本,又为什么会和一个日本女人结婚生子。“石老看向我这边。”这不得不从郑炎出生的两年前说起。

    那个时候,韩武周因为身份的关系,不得不亲自参与了一场海外贸易而坐船来到日本。当时,吉川和佳子,也就是郑炎的母亲是一位船东家的千金,而那位船东正是负责为韩武周他们安排往来船只工作的。他们两人就是在那时认识的。

    贸易的商品,都是当时在上海滩非常流行的洋货,韩武周作为负责人,自然要为了货物的安全亲力亲为,他频繁的与船东接触,为了能拉拢人情、多些保障,他甚至在闲暇时还会到船东家帮忙干活。很自然的,英俊潇洒又风度翩翩的燕青门掌门就这样吸引了吉川小姐,进而,俘获了她的芳心。

    等到吉川船东发现自己女儿的这段恋情时,两个人已经私定终生了。深知韩武周背景不凡,又眼见事情已无法挽回,吉川船东最终只得答应了这门亲事,不久后,两个人喜结连理,要说他们婚后所居之处,离这寺庙还真不算远。“石老朝着院门的方向张望一眼,继续说道。

    “但是,如果要问韩武周究竟是碍于什么身份而来到日本参与贸易,我不得不告诉你,那并不是靠着燕青门掌门的身份。除了这个让人肃然起敬的武林身份之外,他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角色——青帮‘理字辈‘弟兄。“

    “什么?!“我甚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韩叔叔他竟然是.。。“

    “没错,早年还是个年轻武者的时候,他就已经秘密加入了青帮,辈分是‘理字辈‘。那年的那次贸易,就是奉他的老头子的命令而来到日本的。

    可是好景不长,才结婚没多久,吉川船东就因病去世了,吉川家的船运生意也因此大受影响。后来,郑炎出生了,可是韩武周却因为妻子生下了一个患病儿而最终离开了她,和佳子从一个船东千金突然变成了一个家道中落又被丈夫抛弃的落魄女子,那段日子她所经历的那种艰辛与绝望,恐怕没有什么人能够体会得到。

    韩武周走后的第二天晚上,和佳子哭着抱着襁褓中的郑炎找到了我这里,跪着求我一定要救孩子。那晚,郑炎的高烧很厉害,虚汗一刻不停的从那苍白的小手上滴下来。我给他煎好了药,并整晚照顾他,这才转危为安。

    第二天早上,看到平安的孩子,和佳子也如释重负一般,整晚没有合眼的她那个时候真的憔悴到了极点。可是即使这样,和佳子像是还不放心,非要我帮他给这孩子起一个名字,而且她再三叮嘱,决不让孩子用他父亲的姓氏。

    当时,我抱着郑炎幼小的身体,想了很久很久。虽是一身扎眼的白色,可那个时候的他,还真的很可爱。你能想象吗?那么羸弱不堪的小身子骨,后来却成为了如此非凡的人物。“

    我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当然无从想象当时的情景,可是,看到石山老人说的如此动情,那个人在那时的形象,仿佛也跟着浮现在我脑海里一般。

    “我就那样良久的看着他,看着他几近纯白的头发、脸庞、身体,那异样的白色就像一团火炎。我当时搜肠刮肚,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姓氏为这个孩子配上,直到,我想到了某一段更为久远的历史,想到了一个跟韩武周的经历极其相似的人。只不过,那人生活在明末清初,也是个有名的英雄。

    ‘就叫郑炎吧。‘我记得当时,我是这么对和佳子说的。没有把原因说的很具体,我只说,郑,是一个历史英雄的姓氏,配上这孩子苍炎般的躯体,也希望他能有像火炎一样辉煌的人生。和佳子也欣然答应,从此,郑炎便开始了他历尽坎坷、却也不乏传奇的人生。“

    是啊,经石老这么一说,我自然也想到了那段更为遥远的历史。郑炎啊郑炎,也许你自己也从来不曾想到,你跟那个曾经收复台湾、抗击侵略的英雄何其的相似!

    “孩子总算是有了名字,和佳子也松了口气,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嘛.。”石老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可是接下来的成长,却也是超乎想象的艰辛,而我,也从此跟这孩子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个时候的我,还也是已个老年人了,也有一份过得去的工作。白天,我在一户姓樱井的人家做工,晚上,就在这座佛堂里休息。你可以试着想象,我那个时候的样子可绝非今天这般,现在这样子恐怕连风烛残年都算是夸赞了,呵呵。“

    “不,您现在看起来也很硬朗。”我随即说道。“真的。对了石老,您今年贵庚几何呢?看您的样子,似乎跟古先生的年龄相仿啊。”

    “哦,年轻人,你问了一个我回答不了的问题呢。”石老的寿眉微微上挑。“实话实说,过了一百岁以后,我就不再计算自己的年龄了。今年究竟是多少岁呢?我还真是记不清了。至于你说的那个老家伙,我跟他又何止是年龄相仿?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容我慢慢说。”

    什么?这位石山老人的年龄已经超过一百岁了?我实在不敢相信,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我仍然会以为他的岁数还在八九十岁左右。不等我脸上的惊愕消失,老人又继续叙述起关于郑炎的往事。

    “吉川家的船东生意彻底破产以后,和佳子带着郑炎就在京都安定下来。没有了往日千金大小姐的浮华,这个坚强的女人开始独自支撑起一个家来,她起初做过女佣,但是工作实在太过繁重,根本无暇照顾孩子。后来,她索性做起了针线活,为一些富人家的子女缝补衣服,顺便卖些布料。这样一来,既能很好的照顾还是孩子的郑炎,也能有些不错的收入。

    要说,和佳子夫人是怎样谋得缝补衣服这份差事的,这就不得不提到另一位坚强的女性了,她和和佳子夫人的相遇,真可说是命运的转变。这位女性名叫高桥美雪,也就是高桥敬司和高桥惠子兄妹俩的母亲。“

    “啊.。是敬司前辈的母亲?”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姓氏对我来说其实并不陌生。

    跟着郑炎一路颠沛流离的那段岁月,我也曾经数次听他讲起高桥兄妹俩的事情。在我印象中,高桥敬司前辈跟郑炎都是武功盖世的英雄,而且二人看来也是莫逆之交。甚至很多时候,我都感觉敬司前辈在我脑中的形象,跟韩锦川姐夫的形象该是颇为相似呢,虽然,我从未亲眼见过这位可敬的前辈。

    “没错,高桥夫人,这位两个孩子的母亲,也是位坚忍不拔的女性。早年,高桥先生在战争中阵亡,不幸沦为寡妇的高桥夫人就独自挑起了抚养两个孩子的重任。似乎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和和佳子夫人一见如故,成为了闺中密友。

    那个时候,高桥家的情况也并不富裕,高桥夫人也是以做针线活来维持家用。能有一个好朋友陪伴,对她来说当然再好不过了,于是,经高桥夫人介绍,和佳子也谋得了这份缝补衣服的差事。“说着,石老重新拿起倒把西施茶壶往茶盅了添上茶水。

    “就这样,两位坚强的母亲都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她们都感到,再次找到了依靠。而她们各自的子女,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了他们的友谊。

    论年龄,郑炎和敬司是同龄人,郑炎只比高桥略长两个月。两个小家伙成了发小,那个时候就一直结伴一起玩耍,他们到处上蹿下跳,就像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玩闹嬉戏,嫣然就是两个小冒险家,有时,甚至还会带上meimei惠子一起。

    惠子比他哥哥敬司小三岁,从记事起,她的印象里就有两位兄长似的,而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到处去,也是她最大的乐趣。我想,那个姑娘大概从来没有觉得郑炎的面貌是很奇怪的吧。“

    确实,顺着石老的讲述,那位高桥惠子女士的形象也在我脑海中得以浮现。她应该是一位端庄贤淑的女性,朴素中不失美丽。而且我总感觉,每当郑炎提到她时,还有着某些特殊的情感。当年,郑炎关于她的那份无微不至的照顾的描述,我现在还能记得很清楚。

    “孩子的世界总是单纯而干净的,没有那么多成人世界的意识。”石老接着说。“可惜的是,也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会有一致的认同,特别是在面对某些容易招人非议的事情上,比如郑炎的长相。

    三个孩子在玩耍时,也总是会很自然的碰到其他同龄的、一起玩耍的小孩。当他们无数次的不期而遇时,郑炎的存在似乎就显得很扎眼了。那些孩子并不认同这个通体雪白的异类的存在,他们排斥他、拒绝跟他一起玩耍,甚至对他恶语相向。我记得郑炎曾亲自跟我说起,那些孩子喜欢用‘小白鬼’、‘白毛孩’等诨号来称呼他,而他对于这些也并不在乎,但只有一点,他绝不能受.。。“说着,石老把头转向我。

    “他说,他绝不能忍受的是,别人叫他‘没爹的野孩子’.。。”

    对那样的画面,我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也能理解郑炎的那份痛楚。那是一种心灵深处的伤疤一下子被人揭开的强烈疼痛,比刀砍针刺更狠、比棍打棒劈更烈。

    “每当有孩子口无遮拦的说出类似的话时,郑炎的怒火便控制不住了。他会不顾一切的跟他们扭打在一起,哪怕对方的人数远多于他。甚至有一次,他一个人同时跟四个同龄的孩子动了手。而结局呢,你或许没想到,郑炎把他们全都撂倒了。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习武的天赋便显露出来了。”

    “是啊,人在紧急的情况逼迫下,总是会爆发出意外的潜能的,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我随声附和。“更何况,是郑大哥那样非凡的人。”

    “嗯,确实是这样。”石老轻啜一口茶,接着说。“可是,这本是孩子间的纷争,而大人一旦介入,事情往往就变得复杂了,甚至还会演变成悲剧。

    那些被郑炎打了的孩子自然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家里人,而他们的父母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竟然会被这样一个小异类欺负。那些大人是不能容忍的,他们找到了和佳子的家,不仅蛮横的逼迫她道歉,甚至当着她的面,也对郑炎恶语相向。期间,他们的嘴里反复说着‘郑炎是个有爹生、没爹管的野孩子‘这句话,那孩子的心,就那样被深深伤害了.

    和佳子夫人当然也很难过,可是对于郑炎的这份心理伤痛,她却无能为力。她能做的,也只是尽量管教好郑炎,让他尽量减少外出、减少与别的孩子接触的机会。尽管,那孩子本来就外出的很少,因为他的病。“石老的眼中掠过一丝忧伤,这点,我当然能明白。

    郑炎所患的,是一种遗传病,极其忌讳暴晒。我不禁也想起了某个他为了保护我而没有顾及到自身缺陷的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心里也泛起了酸楚。

    “可是后来,敬司兄妹俩的离开,又让幼小的郑炎受到了另一重的打击,那打击,是来自孤独。那是孩子们到了上学年纪时候的事了。”石老说道。“高桥夫人的弟弟,也就是敬司和惠子的舅舅是一位在外地工作的教师。为了能让两个外甥受到更好的教育,这位先生把敬司和惠子接到了他那里。我记得,高桥夫人娘家的姓氏应该是.。前田?对,是前田。高桥夫人曾说过,她出嫁前就叫前田美雪。”

    “那这么说来.。”我当然意识到了什么。在那样的时刻、成长中重要的关键年龄,郑炎却不得不跟唯一亲近的两个伙伴分离了吗?

    “前田先生就那样把高桥兄妹带走了,也带走了郑炎唯一的两个朋友。”石老微微低头,我甚至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了。“他就这样陷入了孤独、一种纯粹的孤独,而且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走出来。

    然而,他的痛苦还不只这些,郑炎自己也已到了上学的年纪,奈何,和佳子却始终找不到一所愿意收留郑炎的学校,原因,自然也是他的病。有些学校甚至还以郑炎的身份不详这种可笑的理由当做借口。也不知,他们歧视的究竟是他的病,还是他中日混血儿的身份.。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的和佳子再次找到了我这里,请求我收留这孩子,并传授他知识。我当时确实有些诧异,但是对于这样的请求,我又怎能拒绝呢?所以,我收留了郑炎,不仅拿出时间教他知识,而且没过多久,我就在考虑也教他些别的了.。“

    听到这,我露出了一丝微笑,仿佛也能隐约看到曙光似的。看来,在拜入这位石山老先生门下的那一刻起,郑炎的命运就注定要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