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王者归来之天路在线阅读 - 二八七 奇辱

二八七 奇辱

    二八七奇辱

    星子估摸,自己这一场昏睡,定已有好几天了。【】眼角湿漉漉的,不知不觉中,有冰冰凉凉的液体顺着面颊滑过,嗓子又涩又痛。星子无声地流着泪。我还有什么道理埋怨大哥呢就算我再令他不满,就算他再厌恶我,不想理睬我,却仍时时牵挂着我,关注我的安危病痛。每每在我最危急或最无助的时刻,大哥总是及时挺身而出,施以援手,他永远都是我最后的守护神。

    大哥不是权势熏心的父皇,他从未真正将我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也从未真正放弃过我。既然大哥都不曾放弃,我怎么能擅自放弃,我为大哥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而给他惹下的麻烦,却又太多太多霎时间,似有一盏明灯照亮了这晦暗的狭窄空间,照亮了星子连日来郁郁消沉的心。

    星子默默地运功调息了一阵,静下心来。当务之急是要先养好伤病,不然整日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此后数日,果然是上次的那位中年医生每日前来,为星子内服外敷,疗伤治病。前一回,星子被送入此间,医生刚为他上了药,第二日却又是金殿受降,随后示众苦役,最近则是在刑部受杖。这几番折腾下来,不但前功尽弃,更是变本加厉,医生每次来为星子处理伤势都暗暗咋舌。这还是个人么他受了这么多伤居然还能活下来尤其那一双手,无法想象那精钢的重镣径直卡在骨头上是什么滋味好在箫尺赐下的伤药颇有神效,外伤终究在一天天好转。星子则任其折腾,始终平静配合,再痛也不吭一声。

    另外有宫中内侍每日为星子送饭,膳食清淡简单,多是粥羹之类。天气寒冷,饭菜皆装在特制的食盒里,下置炭火以保温,入口仍是热气腾腾。星子饱受折磨的胃总算可暂得喘息,虽仍时常痉挛抽痛,但多少可吃下点东西。

    星子安居于这无门无窗的方寸斗室之中。虽是数九寒天,却如置身于四季如春的回天谷里,春光明媚,暖意融融。自己不是盼着就待在这里么待在大哥的身边在闯过重重炼狱之后,这便是我的天堂啊大哥是听见了我的心声么然而,箫尺却多日都不曾露面。此处乃是寝宫之中,与大哥相距咫尺,星子甚至偶尔能听见箫尺经过外殿的脚步声,但那熟悉的声音却不曾在密室门外停留一刻。

    仅仅一墙之隔,星子想过无数次,要不要试着起身,就这样推门出去,即能见到他但是,大哥是不愿见我吧他就希望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不要再给他生事。我不能再违背他的心意然而,星子心中却隐隐不安,诛杀薛耳一案,我到底欠他一个交代啊他对我如此宽容,我就能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么

    那夜,箫尺大哥冒死将自己从苍州府衙的熊熊烈焰中救出,又连夜为我取出了透骨钉,他也是将我安置在他所住的小院中,与他毗邻而居。自己为了向他谢恩,挣扎着在雨地里跪候了他半夜,只是徒增他不快。有了前车之鉴,星子愈发不敢造次,自我安慰,反正无论如何,到了腊月十六的夜间,他总会现身的

    随着时间流逝,星子已可勉强站立,扶着墙壁在密室内走上几步。但是始终不见箫尺,星子愈发度日如年,心如猫抓,闻声却不能见面的日子实在难捱。一日趁内侍来送饭,星子一问,这才腊月初十。竟还有六天才是十六星子一刻也等不得了,便央求内侍代为通禀,求见陛下。

    出乎意料,内侍回禀之后,当夜箫尺便即驾到。耳闻那越来越近的熟悉的脚步声,星子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忙忙正衣起身,长跪于地,恭候圣驾。

    星子忍着满身的伤痛,拔肩挺胸,跪得笔直,双手扣在体侧。听那脚步声停在了密室门口,便没有了声息,星子的呼吸似已暂停。片刻之后,听见门柄转动,一条高大的身影迈进屋内,遮住了墙角的灯烛光辉。“砰”的一声,房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

    星子一时不敢抬头去看,俯身叩首:“罪臣叩见陛下,恭祝陛下万福金安”从前星子日日向辰旦请安,也总是这样一套礼仪,早已cao练得纯熟无比。但本是例行公事,今日从口中吐出,星子竟是前所未有的虔诚庄重。

    “罢了”箫尺停在星子二尺开外,语气依旧是波澜不惊。懒得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你要见我,是有什么事”星子求见,总不会是来叙旧吧箫尺虽已即位称帝,但连他自己也未曾注意,在星子面前,他几乎从不自称为“朕”。

    星子慢慢地跪直身体,仍是低垂着头。大哥肯单独来见我,肯听我说话,这可是不容错失的大好机会,我再不能错过但是,我该向他说什么呢感恩戴德的话既无意义,大哥也没有兴趣多听。而欲当面解释上次自己杀人的动机隐情,星子张了张嘴,仍是说不出口。

    箫尺静默了一会,等得不耐,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星子恍然惊觉,抬起头来,蓝眸中带了点儿惊慌:“陛下,我罪臣薛耳一案,确实是罪臣行凶杀人,但但罪臣确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星子咬了咬下唇,这样的语气,仿佛是受了冤枉,想要辩白什么,其实自己并不是想要辩白,只是不想再瞒着大哥,让他误会,而那不堪回首的一夜又该从何说起呢

    星子沉吟片刻,方开口道:“恳请陛下赐予纸笔,罪臣可自书供状。”

    “哈”箫尺闻言笑出声来,“此案早已尘埃落定,你此时方想明白了来招供,不觉得太晚了么”

    星子惊讶地抬起头来,昏黄的朦胧灯光下,箫尺的面容虽在咫尺之间,却有些模糊而不真实。他此时穿了件玄色阔袖回纹缎袍,腰间系白玉鱼龙扣带围,不是冠冕堂皇的帝王打扮,意态竟颇为悠闲。那日御审,我当堂拒供,顶撞得大哥下不了台,他不便对我严刑逼供,难道也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么

    箫尺的漆黑的眼眸如幽潭般深不可测,星子怔怔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明白了。大哥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早就知道了甚至早在御审之前,他就全都知道了故此他不愿对我逼供,也不愿刨根究底穷追不舍而只是当堂判了八十杖,结案了事,既平复物议,也掩人耳目。

    星子颊上顿时guntang。大哥他到底是我的好大哥,知我犹深。他只是接到臣下的报告,未当面询问我一声,便坚信我必是另有苦衷。明里他将我交由刑部审讯,暗中必是专派了人去查访取证。顾及我的声誉,查明真相后大哥即隐而不发。我作为北朝质子,本就是众矢之的,金殿受降时更曾公然抗旨,此后的一举一动必引人瞩目。出了这等人命关天的大案,定是朝野沸腾,谤声四起,大哥不能泄露其中的隐情,又花了多少功夫,才帮我摆平了各方人士,平息了舆论更将我接到宫里来静养疗伤我为他惹下了这么多麻烦,甚至当堂令他难堪,他却一直容忍,只字不提。到如今水都过了三丘,我才以招供的名义来说这些便宜话,更将他的一片苦心置于何地

    既然解释已无必要,星子唯有深深俯首:“陛下洪恩难报,臣万死莫赎”

    十二年前,我在山路上被箫尺大哥绊倒,那时大哥正当落魄之际,流浪于荒山野岭之中,狼狈形象犹如乞丐,怎料想今日竟成九五至尊但无论何种身份,大哥一直都理解我,体谅我,而我我又何曾体谅过他呢星子陷入深深的懊恼与自责之中。就算那薛耳实在该死,我也该想到这后果啊难道我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么定要意气用事,逞一时之痛快我是不是心底早就吃定了大哥吃定了不管我犯什么错,他都会帮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他都不会为难我。

    星子伏地不起,头顶传来箫尺的一声轻笑:“死罪这可不敢当。太子殿下本是金枝玉叶的万金之躯,自然不容他人玷污分毫。既然他对你无礼,便是他该死莫说是扭断了脖子,哪怕碎尸万段,也是死有余辜啊”

    便是聋子也听得出箫尺言中的嘲讽之意。听箫尺口中再度吐出“太子殿下”这四个字,星子心如刀割。当初我答应父皇立我为储,便是来接受今日的报应的吧大哥我曾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过,请求他不要再为我法外开恩,而令臣下不满;我也曾信誓旦旦地反复重申,我愿终身为奴,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可我什么都没做到,什么都没做到反倒不断地忤逆他,闯下祸端,招惹是非。

    星子微微闭了闭眼,脑中冒出一个本不愿直视的问题,如果那薛耳的所为便是我须付出的代价呢我愿不愿付我能不能付大哥令我去服苦役,服役的又不止我一人,若是旁人遇到薛耳的这种行径,会怎么做呢星子心头一沉,明了那答案

    是的,我口中虽说愿意为奴为仆,供他驱使,任凭他处置,可内心深处,却从未将自己视为一般的奴仆,我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么我既然说过了,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就算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也应该甘之若饴啊为何还要故作清高,事事要大哥来为我出头我还是太看重自己了,并未有真正的诚意

    星子的一颗心如置于沸水油锅之中,沉沉浮浮,反复煎熬,挣扎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已是沉静如常:“陛下责备的是,臣此次行事,实属鲁莽荒唐之至。以后以后臣会谨遵为奴的本分,再不敢肆意妄为,犯上作乱”

    肆意妄为,犯上作乱箫尺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是要责他犯上作乱啊“你这是何意”

    星子紧抿着薄唇,半晌方道:“臣臣以后再不敢这样胆大妄为了,不管发生什么,臣都甘心领受,绝无怨言,绝不会再生事端。求陛下再信臣一次”

    箫尺听明白了,星子的意思是如果日后再有人对他行非礼之事,他就准备不加反抗,逆来顺受了这箫尺俯视着脚下的星子,虽经过这些天的休养,那面容仍是苍白几近透明,青灰的嘴唇也不见血色,唯有一双蓝眸于灯下波光流转,如秋水潋滟,显出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

    箫尺忽然心头闷痛,他这副样子,还真是容易让那些居心不良之人想入非非啊其实,自己原本还是想问问他的,问问他那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薛耳那厮有没有真正地伤及了他虽然箫尺并不很担心,料得以星子的武功,就算身受重伤,也不会让任何人得手。可是为什么,话一出口,就成了这样或许经过太多沧桑变故之后,自己已经难以心平气和地与他说上几句话了虽然触手可及,两人之间早已隔了深不见底的鸿沟,再也无法逾越

    甘心领受,绝无怨言星子从小便最受不得委屈,决不许别人轻易欺负他。六岁那年,生财抢了他的玉麒麟,他人小力微,以寡敌众,却毫无惧色,和一帮比他大的浑小子混战,被人压着拳打脚踢也不肯认输放弃。而涂老夫子冤枉了他,他千方百计也要报复。如今,他甘心领受,甘心被人侮辱,被人强暴么或者,他是认为,这是我的意思我希望他忍受此等奇辱

    箫尺不觉动了怒,为料理善后星子的这件事,花费了多少心力,他竟是这样理解,这样态度箫尺提高声音,厉声喝问:“你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