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王者归来之天路在线阅读 - 二八三 宫门

二八三 宫门

    二八三宫门

    不久,果然有内侍送来了膳食并一套黑色新衣。【】星子一问,已是酉时,这便是晚膳了。星子许多天都未曾正经吃饭,久而久之,早已不知饥饿,只是腹中时常疼痛。送来的是一碗半干不稀的白米粥和几只白面馒头,外加一碟咸菜,比起许久以来,每日硬邦邦的干粮大饼,也不算亏待。但冬日时节,那碗米粥已是冷透。星子扶着碗,慢慢地喝下去,就当是解渴也好吧那些馒头却是一口也吃不了。

    那冷粥下肚后在腹中翻滚,搅得整个胃阵阵痉挛,抽搐般的痛。星子死死地按住腹部,冷汗仍在一滴一滴地滚落。星子狠狠地暗骂自己,如今倒是越来越娇气了,大哥将我接进宫中,为我疗伤治毒,照顾得无微不至,我难道还要他山珍海味地将我供着不成如此不济事,又怎堪他一用

    腹痛了半个多时辰,方慢慢缓解。那冷粥又似凝成了冰块,沉沉地坠在腹中。星子整个人都有些发软,闭眼歇息了片刻,即又靠墙打坐,运功疗伤。想到这是在大哥的寝宫内,便如大哥守在身边,星子心中但觉宁静祥和,至于明日会遭受什么样的屈辱痛苦,都不算什么了。

    密室内听不见更漏之声,估摸约四更时分,果然有人来开门。守在门外是两名面无表情的内侍,打了一盏灯笼,不由分说,便将星子押了出去。寝宫正殿仍一片漆黑,箫尺应是尚未起身,也不见有别人在正殿中侍候。沿宫门的玉阶拾级而下,站在空旷的殿外广场上,隆冬时节的凛冽寒风呼啸而过,星子不由瑟缩了一下,抬头望那天边星月已残,天色晦暗如磬,重重压将下来,直逼得人难以呼吸。星子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天亮之前是最黑暗的时刻,便是这种时候么

    临安殿外等候着一队禁军,为首的还是昨夜的恒钧。内侍将星子交给恒钧,恒钧即让人拿出重镣将星子锁上。瞥见星子的手足皆被包扎过了,恒钧冷哼了一声,似颇为不满,口中却笑嘻嘻地吩咐道:“太子殿下的武功高强,你们可得仔细侍候。”手下得了暗示,将脚镣手铐收得比平时更紧了几分。沉甸甸的镣铐比昨日的那副竟重了一倍不止,紧紧地卡住骨头,死死压着伤口,稍动一动,便如刀刮骨。

    恒钧命令将星子的鞋子脱下,押着他往前朝走去。走了十数丈,星子已是浑身冷汗淋漓。目之所及,青石路面上留下了斑斑血迹,星子暗想,大哥不会忘了花间醉的事吧若没有花间醉,今日还真不一定能撑得下来啊

    禁军连声呵斥,要星子快走。星子本就内伤未愈,也不愿运用轻功耗费体力,拖着重镣,举步维艰,但在催促之下,也只得忍痛拼力前行。好容易到了宫门外,恒钧令人将星子带进旁边一间空着的小屋。先摘了手铐,脱去星子的外衣,裸出脊背。

    背上的伤势昨日箫尺本请了医生来处理,恒钧亦令将那些包扎之物扯去,任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过,恒钧并未动手腕足踝的包扎,以及额上缠着的那圈白布,星子猜想是箫尺特别吩咐过。回想昨日大哥亲手上药的情形哪怕是冰封冬日,星子心头仍似有明光照耀,暖意融融,不由微微地笑了。

    星子的笑容未逃脱恒钧的视线,落在他眼里,便成了挑衅。恒钧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命人复将星子的双手戴了镣铐。恒钧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傲然开口道:“殿下,今日的规矩,我得先和殿下说一说。”

    星子虽十分不喜此人,但本打定了主意,今日一定要绝对顺从大哥,让大哥满意,遂敛眉垂眸,低声道:“有请大人指教。”

    “陛下宽厚仁慈,恩泽无边,这受降仪式也十分简单,”恒钧呵呵一笑,皮笑rou不笑的古怪神情令星子汗毛皆根根倒立,“你只须赤足裸身,背负荆鞭,一步一叩,拜上光明殿,然后奉鞭请罚即可。陛下若接了你的荆鞭,罚过以后,便算是允你输诚,对你另有封赏。嘿嘿,以后你就可安享荣华富贵了”

    前面的话星子倒未十分在意,既然一切听凭大哥处置,不要说负荆请罪,就是刀山油锅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大哥要封赏我,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样的封赏,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虽然知道今日是受降献俘,但星子内心深处,仍隐隐不愿承认自己是投降了大哥,而只是异国为质。只要不危及父皇,自己愿意为大哥做一切事情,不需要任何封赏,但并不是真正的投降啊然而我要想留在大哥的身边,想为大哥做事,若不是以降臣的名义,大哥又如何向文武百官,向天下人交代罢了,星子心底苦笑,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是我投降,是我一人受过,不是父皇屈膝投降,不是百万赤火大军缴械投降,我还有什么好多说的呢

    恒钧训话毕,见星子神思恍惚,魂不守舍一般,喝问道:“听见了么”

    星子瞄了他一眼,淡淡应道:“听见了。”语气中没有半点悲喜,更无丝毫畏惧。

    星子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恒钧,恨恨切齿,目露凶光:“今日你若再敢坏了老子的事,老子可不客气”他起初的言语中还留了几分余地,此时却显出了江湖匪气的本色。

    星子到底存了些傲气,白了他一眼,懒得搭话。心中不由纳闷,“再坏了他的事”我以前难道坏过他什么好事不记得从前和他打过什么交道,有过什么恩怨,战场上不曾与他正面交手,他也不像是与父皇有仇而迁怒于我。到底什么原因和他结下了梁子,他恨我如此罢了,与我结仇的也不止一人,此时又何必多费思量,自寻烦恼

    正在此时,小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是箫尺身边的两名内侍。这两人面色严肃,额头却有薄汗,显然是匆匆赶到。二人到星子面前站定。年纪较长的那名太监尖声开口:“星子听旨。”

    星子屈膝跪下:“罪臣在。”

    内侍拖长了声音:“圣上有谕,赐你花间醉一瓶。”

    星子长舒了一口气,这花间醉还真是及时雨啊忐忑不安的心情总算有了着落,星子诚心诚意地叩首谢恩:“罪臣谢陛下恩典。”

    旁边那名年轻内侍手捧着一只红木托盘,宣旨的太监遂掀开其上蒙着的一层薄薄白绸,露出绸下的一只天青色小瓷瓶。那太监拿起小瓶子,走到星子身后,揭开瓶盖,将瓶中的粉红色细末一股脑儿倾倒在星子满背血色狰狞的伤口上。

    虽说是早有准备,霎时如遭电击之感,仍差点让星子溢出一声惨叫,死命地紧咬牙关方压了下去,徒劳地想攥紧双拳,手掌却被重重包扎,星子唯有深深吸气,身体仍止不住地颤抖不已,面上也褪去了血色,苍白如纸。

    恒钧察觉了些端倪,总算看见星子面露痛苦之色,“呵呵”,恒钧得意地冷笑一声,让人将深青色的荆鞭以牛皮绳绑在星子的背上。那荆鞭二尺来长,以三股柔韧结实的荆条精心编成,上有许多未打磨光滑的小刺。小刺扎入带血的伤口,星子哆嗦了一下,抿抿干裂的嘴唇,这感觉仿佛重温了那夜滚在黄石山的花刺丛中的的经历这样也好,提醒我不要忘记刻骨铭心的痛楚之中,星子仍然发觉,虽是我自己求来的,大哥这次用的花间醉的分量却比师父少得多了,大哥到底是心疼我啊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恒钧将星子押到宫门外跪下,等候百官上朝。五更之前,衮衮诸公朱袍紫绶,骑马乘轿,陆续赶来。他们已知今日是赤火朝廷的皇太子的献俘受降仪式,刚至宫门外,果见一人赤身负荆,于朦胧星月中跪在宫门之前。这些人各怀心思,从星子身边经过时,见他伤痕累累,形容狼狈而屈辱,免不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星子一路从苍州到上京,对此状况早已麻木,只是笔直地跪着,将旁观者视为无物。

    星月悄然隐去,白璧似的天空中透出濛濛的微光。百官皆入了宫门,进了光明殿。不久便传下圣谕,令星子上殿。星子遂起身,照一步一叩的规矩,从侧门拜进皇宫大门。而两名军士则一左一右手持红漆水火棍,跟在他身后丈余,押解监督。

    今日的镣铐沉重,又紧紧地铐住手足,青石路面坚硬如铁,每一次起身、跪下都极为痛楚。这样一步一叩,甚至比一路膝行更为难受。花间醉的效力令痛楚放大了数倍,直击入脑中,清晰无比。星子机械地重复着每一个动作,仿佛只是一个没有知觉的傀儡。不敢抬头去望前路,怕一眼望不到头,会顿时失去了前行的勇气。

    走了不过十余丈,花间醉似乎渗入了血脉,流经全身,周身每个关节磨人的痛楚令星子快要发疯,试图咬牙强忍几乎已无济于事。星子思忖,要抵挡这样的煎熬,须得想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空气清寒如冰,夹着细如毫末的雪尘纷纷扬扬。呵气成霜,呼吸之间裹起一团团的白雾。现在是冬天了,转眼就到了新年,过了新年,便是春天春回大地的时节,五彩烂漫的春花开遍了山野,远方的燕子会飞回来,大哥也会回来他会教我武功,也会给我讲故事,教我吹曲子,他知道天下所有的逸闻趣事他说,只要我能胜过他,他就会带我走,带着我一起踏遍中原的千山万水,看尽世间的风起云涌大哥,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话,你说过,要带我走的,过了这么久,这么久,我终于能等到了这一天

    一幕一幕,从前与箫尺大哥在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在眼前回放,如此清晰,甚至比花间醉带来的刺骨痛楚更为清晰。想到一些开心的片段,星子不禁弯了弯嘴角。起身迈步,俯身叩拜,星子已不再觉得那样艰难。仿佛前面不是光明殿,而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岭,大哥笑意盈盈地站在山顶等着我,旭日东升,漫天霞光洒落,他衣襟飘飘,宛如天上仙人

    箫尺新建的宫宇,规模不及辰旦上京的皇宫宏大气派。过了两进宫门之后,前行九丈,再上九十九级台阶,便可进到前朝的正殿光明殿。此时,天色渐渐明朗,金灿灿的晨曦照在光明殿的五彩琉璃瓦上,流动着一大片耀目光芒。

    九十九级台阶,每一级皆须叩首而上。星子愈发恭敬虔诚,每一次磕头皆五体投地。一双膝盖早就被磨得血rou模糊,包扎过的额头和掌心也被鲜血浸染,每一级台阶上,皆留下了五个鲜红的血印,似乎昭示着一条通往地狱之路。

    九十九级台阶叩完,星子几乎已无力起身。照理说,还得一步一叩拜进光明殿,这时箫尺派人传谕称免,星子谢恩。双手撑地,试了几次方勉强站起。沉重的镣铐仿佛把骨头都勒断了,脑中竟有些微的晕眩。星子一惊,是不是那花间醉的分量不足,药性快要过了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好容易捱到这光明殿上,众目睽睽之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功亏一篑啊今日事关重大,星子为表明诚意,一直刻意不去动用内力。而一个人的神智虽能以药物刺激,强行保持清醒,体力却终有不可逾越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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