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王者归来之天路在线阅读 - 二六一 雨夜

二六一 雨夜

    二六一雨夜

    熊熊的烈焰似在眼前燃烧,汇成一片火海,映红了天空,让人望而生畏。犹记得,我也曾只身闯入火海,那是两年前凤凰台万国盛典,伊兰派来的人藉观礼之机刺杀父皇,烟花盛放,烈焰腾空。千钧一发之际,我单枪匹马冲上观礼台,背着父皇跳下,也中了浸了“血海”之毒的暗箭当时,我还以为是大哥下的手。我以为大哥会害我,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

    往事如潮,在心头汹涌澎湃,不可遏制,星子神飞万里。记忆深处是童年时,年复一年不变的期盼,期盼每个春天。燕子回时,大哥便要来了。他给我讲很多神奇的故事,他教我武功,教我音律,教我读书,教我兵法,教我做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却对我是有求必应,倾囊相授

    当时,我只觉得盼着大哥的日子太难熬,相聚的时光太短暂,苦等一年,他才来陪我一个月。可现在想来,他竟然能十年如一日,不管是浪迹天涯四处漂泊,还是卧薪尝胆以图大业,都年年春回,远赴临海村来教导我一个月,这是怎么样的一份情义我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即使大哥早就察觉玉麒麟来历不明,他也从未主动追查我的身世,后来竟是我求他去打探。得知真相后,他只是放我走,丝毫不曾为难我,更不曾与我计较过恩怨。而那以后,直到今天,哪怕我已与他反目为仇,兵戎相见,他待我却仍是一如既往,仍视我为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大哥,我曾信誓旦旦,长大后要倾一己之力助你复仇,哪知待真的长大了,不但未帮到你一分一毫,反成了实现夙愿的最大障碍我我罪孽何其深重倾东海之水,挽长河之波,亦难以荡涤我这一身的罪过。大哥,我不敢求你原谅,只求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终生匍匐在你的脚下,用我的一切来补偿你,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春晖寸草我也愿尽我所有,无悔无怨

    往日受伤后上药,对星子而言不吝又是一番酷刑,但他今日神思恍惚,就连用烈酒清洗伤口的剧痛皆毫无感觉。直到军医处理完伤势站起身来,星子方如梦方醒。一把拽住军医:“大夫,能否帮我去找一套衣服来换上多谢了”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军医出门时给看守的亲兵说了一声,不久,便有人送了一套麻布黑衣来。星子道谢,挣扎着自行换上,简单地束了发。听得外面正打过了二更,早些时候送来的粥菜搁在案上,已是凉透。星子捧起碗来喝了几口冷粥,稍减口中焦渴。

    星子侧耳倾听,我是住与大哥在同一处院中吗他将我安置在他身边,对我的照拂看重之意已是明白无疑。可是,已近深夜,为何还不闻有何动静他是已安置,或仍未回来前晚,他为我忙了一整夜,白天又得去处理军中事务,这般辛劳是不是又有什么变故,我又给他招惹了麻烦了

    星子心急火燎,一刻也再等不得,咬牙忍着浑身疼痛,撑着床边站起身来。方才亲兵送来了黑衣,却没有鞋袜,星子便赤足着地。透骨钉虽已取出,但重伤尚未复原,仍是手足无力,连迈出一小步都极为吃力。星子扶着墙壁,几乎是一寸寸艰难地挪到门口。推开门,门外守了两名身披甲胄手持大刀的亲兵,乍见星子,皆是一脸的戒备。“当”的一声,大刀相交,拦住星子的去路。

    “做什么”其中一名亲兵喝问道,他正是今晚给星子送饭之人,对星子的不识好歹本就有满腹怨气,此时以为星子要擅自行动,更是声色俱厉。

    星子拱手为礼,低声求道:“我想去拜见大哥。”

    “主上还未回来。”亲兵仍是不假辞色,满脸嫌恶。

    星子继续恳求道:“那那我到院门去等他。”见两名亲兵面现不豫之色,星子忙补上一句,“我只是在院子里,绝不会出门一步,还望两位小爷行个方便。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面见大哥禀告。”

    两名亲兵对视了一眼,看星子这歪歪倒倒的样子,料得他也生不出什么事来。一言不发收了刀,侧身让出一条通道。

    星子挪出屋门外,这才察觉是一处四合庭院。院中一条青石板小径,两旁几盆花木,数杆修竹,间有松柏寒梅。本是十分清幽的所在,但初秋时节,芳菲早尽,战乱之后,花木皆疏于打理,于静谧夜幕中透着一派荒芜,唯有没过脚踝的荒草里,几朵浅白色的小野菊正寂寞绽放,廊前两只大红色的灯笼摇曳着幽幽的光,映出一点生机。

    星子独自挣扎着绕到照壁之前,在圆月拱门后赤足跪下,等待箫尺归来。夜色朦胧,一弯苍白的冷月静静地在云层中穿行。时有寒风袭来,透进星子单薄的衣衫,激起一阵阵凉意。星子却愈发挺起脊背,跪得笔直。

    待打过了三更,箫尺仍不见踪影。往日里,不要说三更,从定更时起,每一次梆声响起,便如阎王爷的催命符,令星子心惊胆战,魂飞魄散,只恨不能干脆死去。而今夜,背上的伤口虽血迹未干,仍是彻骨的痛,自己却已能平静地呼吸,平静地倾听那沉沉的更声。这是怎样的幸福这是怎样的奇迹早已经不敢祈求,早已经不敢奢望,这幸福,这奇迹,却在我无知无觉中从天而降,是大哥,大哥是我命中的救星,永远在最危急的时刻降临,赐福于我

    过了三更,云层渐厚,风势愈大,不久夜空中飘起了雨丝。初时那细雨如牛毛般轻轻缭绕轻拂,润物无声,稍后便淅淅沥沥滴落阶下,织成一片密密的雨网。凉凉的雨点落在面颊上,星子舔了舔龟裂的嘴唇,那雨滴竟带着丝丝甜意,点点渗进心底,化作一股暖流,润泽本已干涸的心田。

    好象每次在夜里等候大哥,都会下雨呢这是巧合么前尘如梦如幻,星子微微地笑了。自己也曾跪在没膝的大雪中,由旦至昏,求见父皇。那样的心情便如那漫天的飞雪,如那冰雪覆盖的茫茫世界,寒冷、悲哀而绝望。但等待大哥的时候,不管多久,不管多痛,不管雨下得多大,都让我充满期待,充满希望。

    太贺山中的摩天岭上,永定河畔的摩天岭上,夜雨之后,大哥皆伴着熹光而来,宛如神袛天降,虽是一袭黑衣,却似那初升的暖暖朝阳,驱散了雨雾,融化了风霜大哥,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山穷水复之后终得峰回路转,大哥,是你给了我新生

    昨日,箫尺为星子取了透骨钉,安顿好后离去之时,已是破晓时分。箫尺伤痛疲惫,到底撑不住,本打算只落枕闭闭眼,却一觉睡到了下午。军医来为箫尺的烧伤换了药。而派去寻找谷哥儿的下属仍无消息。箫尺放心不下,又亲带了一队人搜遍全城,折腾了一夜,至天明毫无结果。

    今日清晨,箫尺先召集全军校尉以上的军官于城门前集合,处理府中失火之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引发火灾的数名士兵被当众军法审判,判处斩首之刑。主管则被重责八十军棍。军法处的海哥玩忽职守,也被当众罚了四十军棍。

    箫尺深感军纪松弛。于是一一召集部将,询问军中情形,严申纪律。又亲至各营巡察守备,趁机抓了一批酒鬼醉汉,及游手好闲之人,而凡军官违反军纪者,均加倍重处。箫尺至晚方归,谷哥儿仍不见踪影,大约真的是跑回黄石山了。箫尺遂派出人快马加鞭,沿苍州到西域一线寻找。

    战事虽停,善后的麻烦仍有不少。头一件就是星子。箫尺思量了这几日,打算尽快将他送还师父。而既然师父有命召见,自己也得亲自跑一趟西域,当面做个交代。说起来,这些年四处闯荡,居无定所,许多年都未去探望师父他老人家,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了。但从此南北隔河而治,大局既定,属下必会劝进,要自己登基称帝,以正名而御群臣。箫尺知道这势在必行,也没啥好推辞的。总不能北边的辰旦稳坐钓鱼台,当他的皇帝当得好好的,我倒不敢去坐那个位置,平白向他示弱。只是若要称帝,便要立国、定都、改元,建制,桩桩皆是重大之事。若等建国尘埃落定,早就误了师父的三月之期。何况,称帝即位后,便有国事牵累,只身出行也多有不便,因此箫尺打算在此之前,先轻装简从去黄石山,把星子的事了结。

    第二件则是军队。一旦不打仗,军中便冗员膨胀,纪律荒废。箫尺也知道,数十万大军,士兵成分复杂,有亲信的义军,有北朝的降卒,也有临时从军的流民,磨合未久,律令不熟,而且还各有所图,并不能齐心协力。时日既长,更难约束。而这一支大军开支也极为庞大,军饷若不充足,军士就免不了要sao扰百姓,烧杀劫掠。战时权宜之计,以利驱之,尚可容忍,而平时再任意掠夺,激起民变,可就得不偿失了

    若短期内不能渡河直捣黄龙,当务之急是大力整顿军队。该解散的解散,该精练的精练,该派往各处驻守的就派往各处。而这又是一件繁琐浩大且牵连广泛之事,尤其涉及到奖罚升迁。利益攸关,麾下之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也都打着自家的算盘。自己虽为首领,也不得不千万小心从事。否则不但复仇遥遥无期,更可能就此功亏一篑,前功尽弃,甚至千辛万苦奠定的基业将毁于一旦。箫尺饱读史书,深谙兵法,历史上此类教训数不胜数。所谓可以共患难,不可共富贵,即是如此。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旦祸起萧墙,多少轰轰烈烈的英雄,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不过箫尺向来睿智洞明,闯荡南北多年,起起伏伏,御下统军皆颇有心得,手下也有一帮生死与共的弟兄,此时倒还能从容应对,只是诸事繁杂,甚感疲惫。战场冲杀流的是血,而平衡算计累的是心。这样的心累,却无人可理解,更无人可分担。

    箫尺忙到三更过后,众人散去,总算可以缓口气。白日午间巡营时匆匆啃了几口干粮,除此之外,整日都未进饮食。此时厨房送来了夜宵,箫尺便将就吃了几块点心,喝了碗热汤。这才察觉身上的几处烧伤痛得难耐,得回房换药了。箫尺站起身来,接过黑貂大氅披上,出门穿过蒙蒙雨雾,往所住的仕林园走去。

    进了院门,却意外地发现星子正直直地跪在雨地里,显然是在等他。箫尺一愣,眉心紧蹙,冷冷地问:“是你什么事”

    星子抬头仰望箫尺,满脸雨水顺流而下,欢喜惭愧,不能自己。一声“大哥”冲口而出。终于又见到了这熟悉不过的身影,不过几日,已如隔世。星子喉间哽咽,深深俯身,叩首及地。

    箫尺疲惫疼痛,本不愿理他,但想到尚有两件事还得向他交代,遂道:“起来吧你随我进来。”

    星子暗觉欣喜,大哥这样子,真的不再生我的气了么却未在意箫尺语气中明显的不悦。星子扶着照壁慢慢站起身,他重伤之下,淋了这半夜的雨,浑身湿透,从头到脚滴滴答答不住滴水,周身伤口皆泡在雨水中,本极是难受。但一看见箫尺,什么伤痛都似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心头更似有明光照耀,眼中不禁热泪涌动。

    箫尺大步进了正屋。星子到底行动不便,只得拖着步子慢吞吞跟上。箫尺令亲兵随从都守在外面,只让星子一个人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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