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九 储君
二o九储君 辰旦上了辇车,回銮怀德堂,即吩咐召诸位在京的皇室宗亲、肱股大臣觐见议事。这是自上回于怀德堂赐死了星子以后,辰旦第一次在御书房中召见臣下,商议国事。或许是怀德堂与星子有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辰旦下意识中,已认为此地是宣布星子真实身世的当然之处。 辰旦昨日悄然回宫后,即派出亲信于京中探查。他多年来在重要的亲王大臣府中都安插有眼线内应,调动之下,很快查出谋刺是庆王所为。辰旦即以御林军包围了庆王府,搜捕阖府上下。此时御林军首领来报,已抓获了庆王夕同及一众眷属奴仆,并呈上府中搜出的物证目录与一些实物。辰旦随意翻检了一下,主要是藏匿了大量武器,及与朝中大臣结党、收买江湖人士等种种证据,即命暂将庆王关押在宗人府,其余人等打入天牢,待钦命审问后再行发落。 德王华沣等人也已知道了昨日京中之变,彻夜难眠,一早便候在朝天殿外。等待许久,皇帝传谕罢朝,却又召之觐见。众人以德王为首,排成一线,低着头进了怀德堂,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去看朝服冠冕的皇帝,山呼万岁,响彻殿堂礼毕,心惊胆战地等着辰旦发话。照以往的经验,朝中出了这等大事,皇帝必要追查务尽,斩草除根,一干人皆怕自己若被牵连进这谋反的大案,便是泼天的大祸 半晌听不见辰旦的动静,宗亲重臣皆在心中盘算着各自素日里与庆王的交情。疏远的,暗自称庆,亲密的,背心已沁出一层冷汗,又存了几分侥幸,皇帝既然未即令抓捕,而在御书房重地接见,总还有几分辩解转圜的余地。 辰旦故意晾着这一帮重臣,靠在龙椅上,悠悠然啜了几口云山雪芽。淡淡茶香轻漾,不知怎的,辰旦忽想起从前星子在御书房服侍的日子,研磨敬茶,侍立默候,推拿按摩现在回顾,那短短的时日竟是难得静好如今兵荒马乱,他又重伤在床,不久将要辞别,远征千里。那样的日子,竟是一去不复返了么 辰旦清了清嗓子,徐徐开口,声音中不闻喜怒:“诸位平身。”趴在地上的群臣皆松了口气,忙爬起来,依序站列两旁,垂首低眉,大气都不敢出。 德王华沣到底年长威重,久经风雨,经验老道,见辰旦沉了脸不说话,遂出列,语气凝重:“陛下,臣蒙先帝隆恩,掌管宗室太庙,管教不严,致使皇室近亲中出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皆乃臣之过也。”复撩衣跪倒,叩首哽咽道:“臣死罪” 辰旦厌恶地蹙一蹙眉,仗着你是皇叔,玩这套以退为进的把戏,来将朕的军么朕要用人时一个皆无,出了事小算盘打得倒精。但辰旦今日无心与华沣算账,要立星子为储,也还须他协助。 辰旦面色沉沉:“皇叔请起。庆王乃朕的兄弟,多年来深受先帝与朕的恩宠,竟然做出这等不义不孝之事,朕实在是痛心疾首今日请诸位来,便是要做一商议。”他轻轻一言将德王的话带了过去,既不赦免,也不降罪,德王也难以捉摸辰旦的想法,起身讪讪地退到一边。 辰旦的目光缓缓地从众人身上扫过,心里忽冒出一个念头,星子若有什么不喜欢的事,就会直言不讳说出来,有什么条件就公然开出来,哪怕真的是大逆不道,把朕气得七窍冒烟,哪怕酷刑加身,被打得死去活来,他也不会后退半步。他愿意说的事,不会隐瞒,他不愿说的事,任凭如何拷问,一字不吐。他虽然也骗过朕,却不是因为畏惧朕而编造谎言,他终会主动向朕坦白,坦然接受一切刑罚;朕拿他无可奈何,也曾恨得咬牙切齿。但眼前这些人固然畏惧朕,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可无时不刻在算计着朕,朕要和他们斗心思,玩博弈,更是头痛。细想来,若一定要朕选择,竟是星子的做法更可取一点儿。 辰旦从前把这种明争暗斗当作是君王必须取胜的挑战,视为帝王权术的用武之地,斗智斗勇,游刃其间,颇多自得。但世易时移,心累思倦,朕真的是老了么辰旦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不知何时开始,已有些不习惯这一潭死水般的风平浪静下的暗流汹涌。 辰旦扶着宝座的黄金扶手,语气平静,仍是一贯冷静从容不怒自威的帝王之风:“各位想必已知道了,昨日庆王派出杀手于孝端皇后陵前谋刺朕,已被朕当场击杀。”那刺客虽是自杀,辰旦却故意说是被击杀,以收威慑之效。“现朕已将庆王缉拿归案,王府中也搜出了诸多谋反的物证。正当国家多事之秋,他竟要趁火打劫,危害社稷,挑起内乱,实乃不可原宥之重罪”辰旦语气陡转严厉,他虽答应了星子借大赦开恩破例对谋反案从轻发落,但此时尚不是示恩之机。 辰旦略停了停,见在场诸公皆脸色灰败,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知道这番恫吓已然生效,略放缓语气,“不过,如今南方叛乱未平,形势尚不明朗,朕也不欲萧墙祸起,自乱阵脚,自断肱股,牵涉过广。诸位效力朝廷多年,皆是朕所倚重之人,朕不欲深究。回去后,你们把有关此事所知道的一切,写个折子,明日直接递给朕。” 通常臣下的奏章,都要经过内阁票拟后方进奏皇帝,而辰旦的言下之意,是不经内阁径行上奏。辰旦虽应了星子的赦免请求,不公然大肆抓捕,却又另想出了这法子。群臣皆知朕搜查了庆王府,府中少不了结党密谋的证据,朕便以此为饵,引而不发。以谋反大罪之利刃高悬头顶,令各人自供。群臣之间,派系本多,这便是给了他们告御状之机。固然有人欲置身事外,不痛不痒地敷衍朕,但也自然有人为了消除嫌疑,攻讦检举。朕便可顺藤摸瓜、各个击破,只要有了他们的自书,便得了把柄,生死宽严,皆存乎朕的一心。除了今次的谋反大案,前些日子那些上书诋毁朕教训朕的人,朕也正好借此加以整顿。 辰旦御极多年,深谙帝王之术,最重要的倒不是一味严厉,而是行事神秘莫测,令臣下无从揣度圣意。果然,辰旦说出这几句话,殿上的一干人皆一头雾水,以前类似之事皆是皇帝降旨清查,这回是什么意思是要我等自首,还是另有所图孰轻孰重,该怎么写听皇帝的口气,不象是要重处严办,那是不是可蒙混过去但若不尽不实,会不会又被皇帝发觉,罪加一等到底皇帝掌握了哪些证据 群臣虽各自盘算,仍本能地齐齐行礼,称是谢恩。辰旦微笑了笑,加上一句:“做了些什么事,各人心中有数,朕也有数。庆王今已归案,想必不会有人不识时务,敬酒不吃吃罚酒。” 待群臣归位,辰旦又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却是石破天惊,波澜陡生:“朕今日请诸位来,除了处理这桩谋反的大案,更是要商议立储之事。”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朝廷上下莫不知晓,皇帝至今尚无子嗣,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有了个小皇子,襁褓之中便因患了急病而夭亡,皇帝为他遍寻名医也无力回天,后来皇帝也染了重病,圣体违和,至今未愈。最近也未听说后宫哪位嫔妃诞育了皇子,怎么突然就要立储难道是要宗室旁系承祧么 前几日,辰旦便曾向皇室近亲吹风,将有立储之事,但未说明是何人。德亲王遂留了个心,观察宗室近亲中辰旦的子侄辈,未看出有什么端倪,皇帝不曾亲近谁,甚至不曾召见谁。昨日传闻皇帝是去给孝端皇后央姬祭陵时遇刺,同行的还有皇帝的义子星子。皇帝是便装出城,轻车简从,而带上义子,显然不符规矩。但皇帝对待这星子向来不同,种种不合礼仪之事多了去了,亦有无数传言。华沣回忆起当初皇帝要自己进宫教导星子皇家礼仪的前后经过,想起星子称呼自己为“皇叔祖”,辰旦对星子动家法做给自己看,以绝佞幸之言忽明白了点什么,难道这其间另有隐情,星子本是辰旦的私生子
辰旦知道,方才的谋反一事已让群臣兔死狐悲,坐立不安,此时趁胜追击,提出立星子为储,虽说贸然,料得也不敢有人反对。辰旦遂开门见山地道:“各位有所不知,朕的义子曦丹,小名星子的,其实是朕与孝端皇后嫡出的长子。曦丹乃皇考御赐之名,星子则是孝端皇后所取的小名。朕决意立他为太子,立储之后,任命他为兵马大元帅,率三军南下御敌剿匪” 什么那星子竟然是孝端皇后所出的皇帝嫡长子众人惊讶,呆若木鸡,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一时无人应声。星子既是嫡长子,为何竟长于民间,皇帝如何找回他的既找回了他,这么久也未认祖归宗反倒有许多传言但这种事情关系极大,皇帝又岂会信口乱说 辰旦倒是镇定自若,面不改色,拿过御案上的几份文书,吩咐英公公递给德王华沣。随即笑道:“丹儿乃孝端皇后所出,确凿无疑。出生之时,皇家玉蝶便曾有记载。朕当时尚在西域远征,闻讯便恳请皇考赐名。不料朕返京之后,丹儿罹患天花,怕传染他人,朕命奶娘送到乡下医治,后不幸丢失,不知下落。十余年间,朕夙夜忧思,一直明察暗访,寻访丹儿。直到前年,他进京赶考,方与朕重逢。这两年来,朕为慎重起见,又多方查验,确认了他便是朕的血脉。他乃朕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国本大事,立嫡立长,都非他莫属。” 辰旦一番话虚虚实实,星子因蓝眸血星而见疑于辰旦,几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后被家仆救下,辰旦四处查访以求灭口等经过自是绝口不提。辰旦本是以此来堵群臣之口,但当说到与星子失散后的重逢经过,心中竟暗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愫,语气也转为温柔,透出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淡淡欣喜。仿佛真是寻访了多年的宝贝,终于失而复得一般。 殿中有资历的老臣回想起来,当初辰旦即位,追封央姬为皇后,记叙平生事迹,皇后确实是诞育了一名男婴,因此难产而薨,但那孩子不是夭亡了么怎么事隔许多年后,竟突然又冒了出来。众人不敢接口,静候皇帝的下文。 辰旦呵呵冷笑一声:“朕尚未及为丹儿正名,便出了庆王谋刺之事,当真是欺朕膝下无子么朕前些日子罹患重病,差点一命归西,有人便认为理该兄终弟及,轮到他了哪知朕大难不死,他倒迫不及待了”辰旦目中寒光乍现,似晴空之下突然阴云密布,大雪纷飞,义正辞严的语气如刀锋掠过,令人不寒而栗。“朕知道,有庆王那般心思的人不止一个,他不过是出头的椽子。朕一日不立储,有人就一日不死心列祖列宗的江山,岂能落到野心狼子手中” 辰旦这几句话说得极重,众人皆吓得诚惶诚恐,汗湿衣襟,扑通一声,齐齐跪地叩首:“臣等罪该万死” 辰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罢了都起来吧”众臣战战兢兢复起,皆垂首不语。 辰旦望向礼部尚书文定,文定躬身出列。辰旦吩咐道:“事不宜迟,立储之事,越快越好。朕明日便下立储的诏书,你今日速草拟一份给朕过目。非常时期,典礼仪式倒可从简,但也不能过分仓促张皇,失了皇家仪范。此事该由礼部cao办,你尽快拟个程序给朕,就在这三五日内,选个吉日行了仪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