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 心病
一九四心病 辰旦冠冕堂皇,正襟危坐于轩辕殿正殿之上,只是久病后的憔悴神色终究掩饰不住,眉心隐隐笼了一层黑气。蒙铸等大礼参拜。礼毕平身,辰旦略一沉吟,直截了当问蒙铸:“若要废去某人的武功,有些什么法子” 蒙铸不料皇帝专门召了一帮人来,征询如此简单的问题,暗松了口气,不假思索地答道:“回陛下,这倒容易,只要用铁链穿了他的琵琶骨,或是挑断手筋脚筋,就算是神仙下凡,也变成了一介废人,再无缚鸡之力。” 辰旦突然记起,星子曾提起过,他曾因杜拉之事,在西突厥时被军队抓住,便用指头粗细的铁链生生穿了琵琶骨,废了全身功力,后被天方殿的神医治好。若再穿他的琵琶骨辰旦眉头一紧,弄成手足残疾,又怎能领兵行军何况,也不能让他永久失去功力,朕还用得着他呢 辰旦摇摇头:“不成不能留下残疾,若只是暂时废去他功力呢” “那就用化功散吧简便易行”蒙铸话一出口,突然惊觉不妙,皇帝为何亲自过问这种事情,他想要对付谁心下登时一寒,如万丈悬崖上踏空了一脚,直坠下去,脑中一阵晕眩,身子也不由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辰旦哼了一声,仍是悻悻拒绝:“不行”化功散上次便曾溶于醉烧刀酒中,由子扬骗了星子喝下,星子功力深不可测,全无效用,加上渔网钢镣,亦困他不住,差点借机拔刀相向,胁迫君上。后又被他将计就计,诈死脱逃,自不能再考虑此计。 蒙铸正在思索对策,怎样既应付了皇帝,又能保全星子殿下。一旁的阿宝却接过了话茬:“回陛下,若不用化功散,也可用透骨钉。”蒙铸骤然一惊,顾不得皇帝在上,斜眸狠狠地瞪了阿宝一眼。阿宝只仰望着皇帝,并未留心蒙铸的眼神。蒙铸额头汗下,直恨不得跳起来踩他一脚或是堵住他的口。 “哦透骨钉是怎么个说法”辰旦以前未曾听说过这物事,不由来了兴趣。 阿宝眉飞色舞地禀报道:“回陛下,透骨钉是一种以百炼纯钢特制的长钉,将其贴骨钉入人犯背心的数处大xue之中,可封住内力运行,使其空有一身功力无法施展。日后若要恢复功力,可由陛下下旨,令下钉之人取出便是。” 蒙铸忍不住了,轻咳了一声,插言道:“陛下,透骨钉虽可抑制内力,却太过痛苦凶险,若稍有不慎,便会留下永久后患,甚或有性命之忧” 辰旦眉心微蹙,望向阿宝,目中有征询之意。 阿宝平时里难得有机会在皇帝面前表功,今日总算得到了展示绝招的机会,遂自信满满地道:“透骨针确实不是平常人能擅用,不过微臣对此倒有些独门心法。入针后一年内取针,可确保功力尽复,不会留下后患,且若不是微臣亲自动手,就算是绝顶高手,也无法自行取出透骨针。若执意强行取出,则武功尽毁” “你可有十分的把握”辰旦眉梢一扬,语气中不见喜怒,“不能死人,也不能留下永久残疾。” “臣绝不敢欺君,一切包在微臣身上”阿宝就差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了,“只须让臣略作准备。” 星子那惨白如纸全无血色的面容于眼前一晃而过,辰旦压下心尖的一丝丝疼痛,事关社稷存亡之大事,朕绝不可心慈手软,儿女情长迟疑片刻,辰旦终于颔首令道,“嗯,那你去准备吧宜早不宜迟,几时方可备好” “是”阿宝慨然应命,“臣遵旨,明日即可准备妥当。” 蒙铸与阿宝等人退出轩辕殿,此时并不该他们当值,遂一同回到飞鹰院。蒙铸脸色铁青,一路无话。阿宝只当是他身为侍卫首领,今日被自己抢了风头,心中不悦。到底是他的顶头上司,阿宝正思忖着该如何破冰转圜,待进了飞鹰院中,却被蒙铸一把拉到僻静角落,沉声问:“你知道陛下是要废谁的武功么” “谁”阿宝一时没回过神来。 “星子殿下”蒙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虽压低了声音,却像是一个晴天霹雳轰然炸开。 “啊星子殿下不是已经”阿宝惊得合不拢嘴。 上次辰旦怀德堂中设计诱捕星子,阿宝也曾奉命行事参与其中,亲见星子被赐死,喋血当场。西征途中,星子单枪匹马求来断肠泉解药,于大半大内侍卫皆有救命大恩,加之他本就是侍卫的身份,虽圣命难违,侍卫们却多存了恩将仇报之愧,兔死狐悲之叹,隐隐引为憾事。乍闻星子未死,阿宝亦是惊喜交集,忙细问究竟。 蒙铸自不能告知星子诈死的内幕,只含含糊糊地道:“前些天,我听得消息,星子殿下其实并未身亡,现正在宫中,此事千真万确,但我也不解其中经过。只是不知何故,陛下既仰仗他,又对他忌惮甚深,欲要废去他武功。”蒙铸服役多年,知道这般私下评议圣上,泄露宫廷秘密,若被阿宝告发,即是难逃一死的重罪,但事急从权,为救星子燃眉之急,蒙铸也顾不得了。 阿宝倒未多想,蒙铸身为首领,向来说一不二,不会乱开玩笑,但兹体事大,阿宝仍惊诧莫名,反复确认。蒙铸不耐地道:“你若不信,咱们就打个赌吧明日若不是星子殿下,我便自废一身武功。如果是星子殿下,你又当如何” 蒙铸竟发了如此誓愿,阿宝不敢不信。星子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侍卫中也颇有口碑,想到皇帝是要废去他这等绝世功力,阿宝亦颇为懊恼,无奈叹息一声:“唉大人你怎不早说现在圣旨已下,我又夸下了海口,总不能抗旨啊” “刚才在大殿上,我给你使了多少眼色,你偏偏视而不见”蒙铸愤愤磨牙:“事到如今,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么” 阿宝面现难色,低下头沉思了半晌,方道:“我可以悄悄把透骨针截短半分,这样能让殿下保留三成功力。若再多了,万一被陛下察觉,怕是适得其反。此事大人可千万别走漏风声” 蒙铸更无良策,虽恨恨不已,也只得作罢。阿宝心中发虚,正欲转身离去,又被蒙铸一把扯住:“取针的法子你须得手写一份给我,以防万一。” 透骨针钉入后,若无辰旦的旨意,阿宝自然不敢擅自取出。但星子功力若失,倘若有什么意外变故,危急之时,蒙铸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只能破釜沉舟,抗旨救命了故不惮直言相索,此举摆明了要将阿宝拖下水来,担上欺君的罪名。阿宝手足发软,欲打退堂鼓,但对上蒙铸似要喷出火来的双眼,终不敢拒绝,嚅嗫应道:“是卑职遵命。” 蒙铸拍拍阿宝的肩头:“我等固然食君之禄,得忠君之事,但也不能落井下石,忘恩负义,不留一点后路。” 重华宫密室中的星子却如幽居于深井古墓之中,全不知外间暗流涌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养伤,安安静静地等待。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加之换了莫不痴的良药,星子身上的鞭伤已开始愈合,疼痛渐缓;足底的烙伤也止住了流血化脓,但仍不能下地行走。自那夜辰旦召见之后,星子的膳食好了许多,从一日一餐变为一日三餐,多是以上等的补品精心煲制的粥汤,补血养气渐有成效,星子苍白的双颊亦有了些微血色。 星子虽不多言,子扬也猜到皇帝的态度转变,定是因将对星子有所企图、有所利用。子扬颇无好气:“嘿,果然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都摔成了十七八块,找点浆糊粘一粘,针线缝一缝,凑凑合合就又能用了,你还真是件天下难得的宝贝。” 星子苦着脸,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也不想但不管怎么说,是我欠了他的。哥,”星子撒娇似地拖长声音,可怜巴巴地望了子扬一眼,“你们都是我的债主,我这辈子也还不清啊”
一句话击中子扬的死xue,想起自己也曾那般残酷无情地对待星子,他却毫无芥蒂。子扬到底心存愧疚,即住口不言。 到了第三日,星子刚用过了午膳,便又有轩辕殿的内侍来传口谕,皇帝要星子觐见。星子虽早已料到了这结果,真到了此时仍百感交集、心潮起伏,万斤重担沉甸甸直压了下来,竟生出一丝怯意,几乎不敢面对。星子闭一闭眼,求仁得仁,这是我付出天大的代价才得到的机会,怎能临阵怯场,功亏一篑 传谕的内侍送上玄色薄绸绣金黄色如意纹的新衣,星子更衣,这回双足穿上了黑色软袜,仍不着履,依然由子扬横抱着去轩辕殿。子扬如上回那般将星子一路抱进内殿,见礼请安毕,星子即让子扬出门守着。 子扬退出内殿门外,却意外地碰见阿宝,阿宝似匆忙赶到,侍立一侧等候宣召,神色颇为局促不安,撞上子扬,略显尴尬地拱手致意。几天前,星子虽求得辰旦许可,将子扬留在了身边,但辰旦尚未正式下旨,故二人仍属同袍。子扬回了一礼,往日二人多要寒暄几句,今日阿宝却目光闪烁,一言不发。子扬惯会察颜观色,料得阿宝于此地出现,必与星子相关,心下忐忑,人多眼杂,又不便询问。 寝殿内,星子笔直地跪着,辰旦半靠在御榻上。午后的一线阳光透过镂金雕花窗棂,落在星子额前,如玉雕般的肌肤折耀着点点微茫华彩。辰旦微眯着眼,静静地打量了星子片刻,见他气色比上回好了不少,想到今日的打算,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沉默了一会,倒是星子先来破局:“父皇今日召儿臣来,是否已有了决断” “嗯,”辰旦低低叹了口气,迂回曲折拐弯抹角已无必要,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你说愿为朕领兵抵御箫尺”虽是问句,却更有托付之意。 “是”星子咬牙答道,心头一阵绞痛,无意间已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拳。 “朕怎么能相信你”辰旦眉峰一扬,忽反问一句。 星子闻言一愣,父皇这是何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已竭尽全力不惜代价,拼了这血rou之躯以重建父皇的信任,可父皇到如今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到底是我欺骗了他太多次太多事,伤他太深了吧加之他身边也无真心堪付之人。这是他最大的心病,我该如何去治愈 星子心底泛起一丝丝怜悯,口中即斩钉截铁地道:“父皇若令儿臣领军,儿臣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守住永定河,令箫尺退兵,确保京畿平安,儿臣甘受军法处置” 辰旦慢慢地沉下了脸色。“守住永定河,令箫尺退兵”那么星子言下之意,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朕与箫尺那逆贼以永定河为界,南北分治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朕仍然要与逆贼媾和么前日朕方因为此事查办了束江,但今日再度听星子口中说出这话,辰旦已无力气暴跳如雷,唯有满腔的无奈与疲惫,悄无声息侵蚀五脏六腑,丝丝缕缕,隐隐生痛 辰旦掩口轻咳,却压不下心头的疼痛。星子的语气不是商量,而且决断,他已经为朕作出的安排,他吃准了朕只得接受辰旦并不糊涂,身处顺境逆境,都极少意气用事,召见星子之前便已清楚,眼下形势比人强,无论如何,最要紧的是先稳住阵脚,才谈得上休养生息,南渡剿匪。何况,若要星子领兵,他又怎么可能答应,为了朕去与箫尺拼个你死我活将箫尺赶尽杀绝当初朕剿灭了桐盟山庄,箫尺下落不明之际,他便一心要与箫尺同生共死。如今他作出此等承诺,便已是他对朕最大的让步,最大的恩典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