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王者归来之天路在线阅读 - 九十 渊源

九十 渊源

    九十渊源

    莫不痴说了许久的话,那茶也凉了,星子便去换了一盏热茶来。复制网址访问: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这茶叶亦是莫不痴在山间采摘的金缕梅野茶所制,略带苦涩。莫不痴谈兴甚浓,命星子去溪边搬了两块平整的石头来当作凳子,让星子和谷哥儿坐下听他讲故事。

    “今日既然你正式拜师,为师也该和你讲讲我的身世来历。你大哥虽然传了你武艺,但这些事他也是不会告诉你的。你恐怕正纳闷着,为何为师那样敌视辰旦既然敌视辰旦,为何又不愿帮助你师兄复仇”莫不痴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般拉开了场子,“其实,早年为师不叫莫不痴,而叫莫不知。你听这名字便知道,如你欲取名无敌派一般,那时的我的确眼高于顶,睥睨天下。”

    “我的家族本和朝廷有着莫大的渊源。我的祖父是前朝的封疆大吏,深得前朝倚重,但我的父亲年轻时却偶然结识了本朝太祖,那时他还是默默无闻的一介落第秀才。杯酒论交,太祖抨击前朝时弊,欲解民于倒悬。父亲与其意气相投,遂与其结拜为兄弟,誓言肝胆相照同生共死。不久太祖草莽起事,父亲便投奔了他,许其驰驱,甚至不惜与祖父翻脸。后来父亲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功勋。”莫不痴不疾不徐悠然道来,抬眼望向那从山间奔泻而下的溪流,那些惊心动魄的岁月如水般于眼前流过,“赤火军声势渐大,祖父始终效忠于前朝,不愿投降,也不愿逃走,最终自尽殉国。父亲的兄弟我的叔伯们多逃亡海外,不知下落。父亲虽然一时难过,却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件鼎故革新为国利民的大事业,无愧于心。”

    “太祖起事二十来年后,终于平定了中原,定都上京。太祖论功行赏,父亲自然名列第一,遂封王统兵,执掌大权。皇帝又格外加恩,许父亲剑履上朝,面圣不拜,正是位极人臣,意得志满。父亲年轻时戎马倥偬,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娶妻生子便晚了许多,定鼎那年我不过八岁。我是家中的长子,本该作为世子袭爵。我从小对武功和医道十分感兴趣,父亲除了诗书兵法外,又特意请了天下名师教授武功医道。我天资聪慧,自幼便传有神童之名,稍长后更博览群书,勤学武艺。文学武功皆颇有造诣,又喜与人争辩赌胜,便有好事者取了个外号叫做莫不知,本是揶揄之语,我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却颇以此自诩。”

    “前朝的余孽一一被肃清,天下本当太平了,但皇帝对身边之人猜忌之心与日俱增,第一个便是我父亲。功高震主,父亲却认为他对国家朝廷的一片赤心可鉴天地,毫无戒备。”

    “我十八岁那年,有人上书告发父亲,罪名是妄图复辟前朝。因为祖父是前朝重臣,这子虚乌有的罪名经过一番编排,竟编得煞有介事。群臣发起围攻,弹劾的奏折雪片般飞来,那些奏折中有些言语是太祖和父亲兄弟之间的玩笑话,旁人何从得知显然是太祖授意,父亲为人直爽豪迈,言语不忌,太祖暗中记恨了几十年,只待一朝发难,父亲明白了太祖的用意,更是百口莫辩。”

    “太祖态度含混,只是暂将父亲系狱。却派人来探视,暗示父亲只要认下罪名便可宽大处理,既往不咎。父亲念及一家老小的安危,又深信曾与太祖结拜兄弟,出生入死,是过命的交情,他要的只是皇位巩固,而不至于害了父亲的性命,便签了供状。太祖一拿到供状,即刻昭告天下,父亲顿时身败名裂,成为朝野公敌。太祖唱完红脸又唱白脸,并不将父亲明正典刑,而是全家流放边疆。于是我便随着父母来到了西域一带。”

    “流放途中,父亲便受了许多虐待折磨,到了边疆,悍吏显然是得了指使,更是变本加厉地折辱。父亲怕坐实了谋逆的罪名,不许我们反抗。西域苦寒,母亲身体孱弱,心情郁结,不久便与世长辞,父亲也一病不起,拖了一年多。重病中,上面却派了医生来,用些药吊着他的性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父亲还存了幻想,写了一封书信,恳请皇帝开恩,痛快赐他一死,不要连累家人。看守却当着他的面撕碎了书信,威胁他不得自杀,否则就是畏罪,罪加一等,祸及子孙。流放后,我们又陆续得到消息,当年和太祖一起打下江山的功臣,大都被以各种名目整肃清剿,代之以只会溜须拍马毫无战功经验的一批后生。到这个时候,父亲才终于想明白了。”

    “当年的兄弟义气自然是太祖的帝王之术,投人所好,以借人之力,这不足为奇。功成之后,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帝王古也有之。但太祖却不仅仅是要致父亲于死地,更是要揭开他的疮疤,毁了他的声名,让他受尽世人的唾骂再而无立足之地,甚至子子孙孙都永远不能正名不能翻身。这正是太祖的极高明极歹毒之处。”说到这,莫不痴嘿嘿冷笑了两声,脸色却阴沉得可怕。星子听他评论自家先祖,虽说那些往事和自己无关,仍是心情沉重,无言以对。

    “父亲临死前,回顾一生所为。祖父为前朝而死,而他被本朝迫害致死,若要子孙报仇,势必与本朝为敌。若是,祖孙三代,出尔反尔,便坐实了太祖昭告天下的罪名,如吕布三姓家奴,传为万世的笑柄。父亲一生的理想自此幻灭,万念俱灰。父亲怕我再重蹈他的覆辙,再受内乱之害,也为了保留他仅剩的尊严,因此留下遗训,决不许子孙与本朝皇室公然敌对。”

    “父亲的遗骸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当成了牧场的肥料。而太祖听说了父亲的死讯,蔑然一笑,只道他已仁至义尽,是父亲不思悔改,公然自绝于天下。”

    “父亲虽留下了遗训,但变故横生,父母惨死,我又怎能无动于衷我那时已算是武林高手,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知道我厉害,心存忌惮,打断了我的腿,命我每日拖着断腿去清扫茅房。我不愿就这样屈辱地死在他们手上,看守严密,我便索性装疯卖傻。过了几个月,他们渐渐放松了戒备,一天晚上,我终于逮着个机会,翻墙逃出营地,越过边境,进入了当时的色目国境内。”

    “边境外是一大片荒漠,我怕追兵追来,只求逃得越偏僻越好。追兵见我进了荒漠,知道我行动不便,又无饮水食物,几乎便是等死了,总算放过了我。也是我命不该绝,恰好色目国王阿曼特从那附近经过,将我救下。那时阿曼特便和你差不多年纪,刚刚登上王位不久,那双蓝色的眼睛便和你一模一样。”

    “啊”星子轻呼了一声,这是第一次听人说起阿曼特,但这名字却让星子心头有一种难言的悸动,“阿曼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曼特是我的救命恩人,落难之时能蒙他伸出援手,自然感激不尽。”莫不痴仔细打量着星子,似要将二人作个比较,“你的眼睛和他很象,但他的头发是黄色卷曲的,颧骨也更高。就我对阿曼特有限的了解而言,他待人仁爱,聪明勇敢,英气逼人,颇有王者之风,但缺少机心。当时他的随从中有人认为我是异族人,不愿救我,他却坚持将我带上,安置在他的营地养伤。我伤势渐渐痊愈,向他当面致谢,他只认为是小事一桩。我告诫他须警惕南方的赤火国,他当时听得认真,但事后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我既不能报仇,也不愿回国在朝廷的统治之下,若留在色目国,到底是异族,言语不通,不伦不类。便只好在西域边境一带流浪,经历这一番世态沧桑,我才知道所谓莫不知是何等狂妄于是隐了真名,改名为莫不痴。好在我少年时曾饱读过许多武学医道书籍,便将心思多放在了精研武功医术之上。”

    “太祖剿杀了一帮开国功臣后,令史官重修历史,大肆增删。父亲等人的名字几乎从史书上彻底抹去,将所有的丰功伟业都归于太祖一人。你现在读到的史书,已很难找到当年的痕迹了。”

    星子读过从辰旦那里得到的本朝官方史籍,虽然卷轶浩繁,但仍可看出有过删改痕迹。箫尺所送的那些野史,倒是有些记载。星子略一回顾,已明白了莫不痴的父亲是谁,突然开口问道:“师父,你知道喜都之役吗”辰旦的定鼎录以此为杰出战例,野史上则说莫不痴的父亲是喜都之役的指挥者,此役三十万军民被活活冻饿而死,星子一直纠结于心。

    莫不痴已明白星子言下之意,喟然长叹一声:“你也知道喜都之役不错,虽然是太祖授意,但先父亦难辞其咎。千年以来,内战之惨烈往往犹胜外战,至本朝而登峰造极,大肆屠戮同族以染红缨冠,也算是一大奇观了。所以我说祖宗未必足法。先辈有错,后人无须文过饰非,为尊者讳。不仅对你如此,对我也是如此。如果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最终自己也会身受其害。所谓用剑的死于剑,用刀的死于刀。可惜世人往往不明白这道理。”

    这句话箫尺也曾向星子转述过,星子当时年幼,不明所以,只觉其中透着一股悲凉宿命的意味,今日听师父谈起往事,才知这乃是亲身所历,并非空xue来风的故弄玄虚。

    “数年后,太祖病重驾崩,他究竟是怎样死的,历来也有种种传言。后来的几任帝王,在位时间都甚短,死因也各有蹊跷,你可能也多有耳闻。而这些年,我独自一人四处漂泊,多在西域,有时也去中原,行医施救,也算是为父亲赎回些罪愆。偶然一次潜回京城,因缘际会,收了箫尺为徒。那时你师兄的家族也正是炙手可热,但我从过往的经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箫尺挺招人喜欢,却体弱多病,我为防万一,便以治病为名,带走了他。”

    星子知道这段故事,此刻再听师父谈起,星子不得不佩服师父的先见之明。但转念之间忽有想,师父,大哥和我三人的命运,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之处

    “你师兄年幼离开父母,怕他思家心切,我便带他四处游历。他聪明勤勉,颇似我年少之时。箫尺对医学没什么兴趣,我便专门传他武功。师徒二人相依为命,有了他做伴,也让我心情好了不少。此时国内总算安静了几年,皇帝诸照又起兵远征色目国,那一年嗯,算来便是你出生那年。你的父皇辰旦,那是还只是三皇子,率了一路大军突进。他设下陷阱,以色目王位为饵,挑动阿曼特和阿木达兄弟内讧,最后逼得阿曼特自尽。辰旦扶阿木达上位当了国王,实则为傀儡,这些经过,你在天堂堡时应该已经了解了。”

    星子听得阿曼特的死讯,怵然一惊。天堂堡初见阿木达的情形闪现眼前,难怪他见了我如此慌张,原来是他心里有鬼父皇似乎也讳莫如深我出生时,他乍见我一双蓝眸,便起了杀心,也是因为阿曼特之故么长久的困惑今日隐隐有了谜底,星子但觉脚下一股寒意升起,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勉强定下心神,听师父继续讲那故事。

    “当年赤火与色目大战之前,我听说有一件千古神兵现世,便万里南下寻找,恰恰不在西域。得知消息,赶回西域时,阿曼特已经赴死,辰旦也已班师回朝了。当时的亲历者死的死,逃的逃,尤其阿曼特身边之人更几乎无人留下,所以,对那场战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不甚了解详情。”

    “辰旦立功回朝,风头正劲,又手握重兵,不久之后即发动政变,登上皇位。其中的过程我虽不了然,但宫中朝廷那些事,大致也能猜到分。迄今算来,他是本朝除太祖之外,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辰旦的谋略气魄虽尚不及太祖,但阴险毒辣却已学了个十足十。”

    “和太祖一样,辰旦即位之后,便开始清除异己,你师兄即遭遇灭门之祸。辰旦嫁祸的手法,与太祖如出一辙,只是他没太祖那般雄心抱负,只是将人杀了便心满意足。幸而箫尺早年被我带走,成了漏网之鱼。现在你该明白了,你师兄欲要复仇,我不会阻拦,但也难以出手相助,祖训是一回事,而我更顾虑倘若再来一场颠覆,再造一个新皇,会不会重演一场这样的故事报仇固然是天经地义,但未必能换来朗朗乾坤。”

    “之前我恰好发现了黄石山这块宝地,心灰意冷之下索性归隐西域,不问世事。你师兄自然不愿独处一隅,便我分道扬镳,独自去闯荡天下。”

    “我隐居黄石山后,闭关二年有余,于武学上终获极大突破,十多年来更是日益精进。因此你师兄的武功不如我,倒不是我故意藏私,或是他天分不足,而是他不能静心习武,也不知悉我这些年的所得之故。”

    星子的武功本已和箫尺不相伯仲,听师父言下之意,自己若静心习武,超过箫尺固然可期,与师父比肩也非不可能,这本是星子做梦也不敢想的事,但此时却不觉得欢喜激动。师父花了几十年才达到今日地步,我需要多少时间若要我在黄石山隐居二三十年,父皇与大哥的决斗早已尘埃落定,我就算练成了绝世武功又有何用

    莫不痴悠然长叹:“我对朝廷既恨且厌,更加无奈,隐居后这些年过得倒还平静,我也打算这样了此残生。没想到辰旦不肯闲着,十六年后再征西域。他多年来戕害西域百姓,更胜中土,因此,初见你时,我的确对辰旦动了杀心。后来放他一马,却是看在你的面上。原以为青年才俊甘当鹰犬为虎作伥,哪知是清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

    星子总算明白了缘何初次见到莫不痴,他是那种态度,不由心有余悸,暗叫声好险师父若真要刺杀父皇,当是十拿九稳,忙向莫不痴道谢。莫不痴笑笑道:“不必谢我,要谢也该谢你自己,给我这个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带来了一线希望。”

    原来师父竟对我寄予了如此期望不但是要我解开大哥和父皇之间的死结,更要了断这百年来的轮回。星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般大恩厚望,该怎样回报回顾师父讲述的长长的故事,星子仿佛穿越时间的洪流,亲身走了一遭,感怀身世经历,只觉千头万绪,百感交集。莫不痴见星子神情恍惚,唤了他一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弟子是在想,”星子目光迷离,似在一团浓雾茫然四望,“师父和大哥的遭遇竟有许多相似之处,虽然一个是旧主剿杀功臣,一个是新皇清理异己”

    莫不痴谈论的是星子的家族之事,星子并非长于宫廷,言语中便有种置身事外的超然。“青史可鉴,历朝历代,不管盛世末世,这样的故事不计其数,多是大同小异。古人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但为什么相似的一幕会在不同的时间,在不同的人身上,一遍又一遍地上演能不能有什么法子避免”

    “呵呵,”莫不痴唇边浮起一抹嘲弄的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话是这么说,但眼前的名利现世的诱惑又有几人能抵挡得住不知望而却步,反倒前仆后继了。至于怎么才能避免,我倒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封侯拜相固然是高处不胜寒,或有不测之祸,若是甘当一介草民,那就更如蝼蚁一般任人宰割了。极少的人看破红尘避世隐居,又埋没了聪明才智,消磨了豪情抱负,也未必可取。”

    “大哥也曾和我说过这些话,可连他也难以免俗,何况他人呢”星子深深地叹息一声,蹙紧眉头陷入沉思,片刻后,忽开口道,“师父,你说这天下为什么一定要有个皇帝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星子这话简直匪夷所思。若是旁人听到,定会认为他大逆不道,别说回答,避之唯恐不及,但莫不痴本是离经叛道之人,闻言只是莞尔一笑:“你倒是问得奇怪,难道你不想当皇帝么”

    星子却摇摇头:“不是我想与不想,而是弟子猜想,如果没有皇帝,是不是世上就会少些尔虞我诈的权斗呢皇帝握有至高无上的权柄,但他也最怕有人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君臣之间永远免不了猜忌,皇帝也会使出种种权术来巩固自己的皇位,使之人生,使之人死,造成种种悲剧。皇帝又不是古来就有,远古时候的先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为饮,耕田为食,不知道什么是帝王,彼此之间相安无事,不也过得好好的么”

    莫不痴摇头道:“矫枉不能过正。史书中关于三皇五帝的神力固然未必可信,但先民的生活又哪有那般诗情画意如果生活在富庶之地,年年风调雨顺,又无狼虫虎豹,自耕自种倒也无妨。但如果遇上旱涝天灾怎么办一家一户能对付得了总要有一人出来,集中天下的人力物力相抗方能保存性命。上古之时洪水滔天,大禹治水而王天下,便是如此。此外要抵抗野兽,抵御外族,须得修筑城池,也必得听人号令方行。而今日之中土,人口稠密,野心者众多,有一人为帝,尚是一人之天下,倘若没了皇帝,天下不知姓甚名谁,张王李赵,人人起而争之,或是群雄割据,天下大乱。有皇帝未必治世,但无君王而有太平者,未尝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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