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王者归来之天路在线阅读 - 六十一 金鞭

六十一 金鞭

    六十一金鞭

    星子回到忠孝府,单薄的衣服已被冰雪凝得硬邦邦的,整个人都似成了个冰疙瘩。好在皇帝并没有禁止星子取暖,内室铜盆内拢了银丝炭火。星子喝了一碗热粥,总算缓过点神来。阿伟要服侍他就寝,星子却坐在案前对着那忽明忽暗跳动闪烁的烛光发呆,连压着了臀腿的累累伤口都全无察觉。

    是我错了,父皇再也不会原谅我了么他会不会就这样抛下我,带着大军万里远征,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等死,最终无声无息倒在风雪交加的夜晚,天各一方,阴阳两隔,就象当初他远征时母亲撒手尘寰不,不是的星子本能地摇头,这全是我的胡思乱想,父皇他若真的不愿见我,根本就不会准我进宫,他既然许我到寝宫前等他,那是不是考验我的诚意呢我该怎样做才能让他消气上回在怀德堂中跪了五六夜,这回若要在雪地里跪上五六日,怕无论如何也熬不过了

    以往所受的种种磨难挥之不去,最后定格于那日在中军帐中,鞭影如雨的噩梦,星子浑身的伤痛似齐齐复苏,一时痛不可抑痛楚的叫嚣中,星子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个主意。思索片刻,星子让阿伟磨墨铺纸,提笔列了个清单,写罢,星子自己过目一遍,却不由无言苦笑。

    星子将清单交给阿伟,让他照样去准备各色物事。少时,阿伟将星子需要的东西送来,星子便要他退下,独自在灯下忙碌起来。星子今日在风雪中跪了整整一天,本被冻僵的身体却渐渐发热,温度越来越高,星子知道是又发烧了,头昏脑胀,眼皮都几乎无法撑开。星子抓起桌上的锥子,朝着左手手臂用力刺下,借着突如其来的刺痛强打起三分精神继续。

    忙到三更过后,总算大功初成。星子推开窗棂,朝着茫茫风雪的夜空唤了一声:“子扬大人你来一下”

    一条黑影应声而现,轻巧跃进窗来,果然是子扬。黑色夜行服上已飘满雪花,显然在雪地里候了许久。子扬哈出一口白气,跺脚搓手,面上仍是一副千年不变的嘻嘻哈哈的表情:“殿下果真不凡,怎么就知道是卑职值夜呢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不知殿下召唤卑职有何吩咐”

    星子的心情本沉重得如窗外雪夜,听了子扬的话也不禁莞尔:“除了子扬大人你,谁还会半夜三更弄得梧桐树哗哗地响”

    子扬尴尬地轻咳一声,通常夜间都是两名侍卫同时值班,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没几个人愿意认真干,子扬有时就和搭档商量好,你一夜我一夜,轮空的人自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只要交班时回来即可。子扬每回若是单独值夜,便会弄出点动静来提示星子。此时被星子当面点破,便有些不自在。子扬回身掩了窗户,转开视线落在案上,却被一条快完工的黑色牛皮长鞭吸引住了,不由挑一挑眉毛:“殿下这又是要演哪一出”

    星子微红了脸:“大人何必明知故问我找你来,就是就是想让你来试一下。”说着,便拾起牛皮鞭递给子扬。

    “试一下这个”子扬瞪瞪眼睛,不肯接手:“卑职眼下的任务只是护卫殿下的安全,并没有鞭挞司刑这一条,恕卑职不能从命。”

    星子眼中带了求祈之色,语气悲哀而无奈,似火炉将要熄灭时的冷烟残灰:“大人,算我求你帮个忙,成么只须一下便好,我只是要试试试试这鞭子打在身上是否和那日的鞭子一样”子扬闻言不为所动,星子忽挣出个顽皮的笑容,拿过案上的一只纯银刻花小暖炉,“大人若觉得白干了不划算,这只纯银暖炉便送给大人当工钱,总有七八两银子,一鞭便抵得过你好几日的薪俸。”

    子扬沉默半晌,叹口气道:“好吧只一鞭,下不为例。我当是义务奉送,不敢收殿下的酬劳。”接过那黑色的长鞭,后退两步,在星子身后站定:“敢问殿下用何处试验”

    星子双手扶着几案,一时难以决断,受尽折磨的双腿站都快站不住,没断掉已是奇迹,若再挨一鞭,立时就要倒下。而前胸后背也早不见一点完整的肌肤,若父皇收下了这条鞭子,那就意味着伤上叠伤,星子几乎不敢去想象那种惨状,此刻委实不愿意再加上哪怕一鞭星子转了阵念头,终于决然道:“大人打我左肩吧”那日被父皇踹倒在地毒打,一直用双手护住头脸,因此双肩的伤势稍轻一点。

    子扬执行任务倒是干净利落,星子话音方落,唰的一鞭已抽上他肩头,只用了七分力道。星子被这力度带得向前一倒,摔在案上几乎动弹不得,肩膀已是火辣辣的一片刺痛。银牙将薄唇咬出一圈血印,总算没叫出声来。

    子扬忙上前将他扶住,看了眼玄色锦衣被撕裂的口子,露出里面浸着鲜血的白布,嘿嘿一笑:“殿下铜头铁臂百炼成钢,杖责鞭挞都当是挠痒。只可惜了殿下这些上好锦缎的衣料,一件件都死于非命不得全尸。”

    子扬本是玩笑惯了,但“死于非命不得全尸”几个字,星子此时听来却分外刺耳,不想再多和他纠缠,强忍着疼痛淡淡地道:“多谢大人,不用再取笑我吧”

    “殿下客气”子扬笑得暧昧,笑容中似别有深意,倒转鞭柄递给星子,“殿下制一根鞭子都如此精益求精,令人钦佩。只是这鞭柄太滑,让人拿捏不稳。”

    星子一愣,木质的鞭柄尚未打磨,粗糙扎手,怎会太滑子扬不由分说将鞭柄塞入星子手中,星子忽察觉到手心中多了个圆溜溜豌豆似的东西,低头一瞥,却是一枚黑色的蜡丸,星子心跳顿时加速。子扬压低声音如同耳语,“上回你教我查的事我已查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别再来找我了”星子惊喜莫名,欲要致谢,子扬以目示意,星子便不做声,只微微点了点头。

    子扬躬身,换上一副谦卑恭谨神情:“殿下若无他事,卑职便先告退了。”正要离开,却又停下:“卑职这里还有枚雪玉丸,殿下需要么”

    雪玉丸上回为救叶子受的内伤若不是靠着雪玉丸,说不定当时便已一命呜呼。但这回父皇不许为我的外伤上药,恐怕也不许我擅自疗治内伤吧星子迟疑着摇摇头:“谢谢大人,我我眼下用不着”

    子扬不满地哼了声:“小棒则受,大棒则走。殿下不是愚鲁之人,这样做是要死给谁看呢”

    星子苍白的脸色渐渐黯淡,如晦暗不明的耿耿冬夜,兀自无力地坚持:“我我明日应还能顶得住,若不行,明晚我再求助大人吧”

    “也罢”子扬呵呵笑道,“这雪玉丸送不掉卑职便先存着,反正总共这么几粒,殿下这回若是命大,以后急用时来找卑职,卑职也正好换点外快”言毕,不待星子回答,已推窗闪身跳将出去,复又隐没于漆漆黑夜中。

    待子扬走了,星子放下鞭子,右手握拳,将那枚黑色的蜡丸紧紧地攥在手中,一颗心怦怦乱跳,娘亲有消息了怕窗外有眼,却不敢打开来看,小心翼翼地藏在袖中。复拿起案上的工具,将鞭稍重新编得更紧,将鞭柄上的毛刺磨光。四更打过,总算完事大吉,却来不及上漆雕花,也没有任何珠宝金银装饰。

    星子端详着一夜的成果,这条长鞭如此简陋,不知父皇会不会看都不屑看一眼可是可是它,它是我亲手做的我竟然会亲手做了一条鞭子想要献给皇帝,求着他来毒打我,我竟然做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简直不可想象星子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尽是说不出的滋味方才这鞭子落在身上的锐痛犹然清晰,星子不禁轻轻战栗。

    星子起身吹熄了灯火,只留下一支残烛幽幽地燃着微红的火苗,脱鞋上床,垂下深青色的帷帐。摸出袖中的蜡丸剥开,里面果然卷了一个小小的纸团。星子小心翼翼地展开,借着帐外的微弱烛光,见那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细如发丝:“你找的人在熙红寺旁”,没有落款。

    星子再扫了眼字条,确认无误,扑地隔空吹熄了残烛,室内陷入一片漆黑。星子将纸条放入口中,胡乱嚼了两下咽了。

    熙红寺星子慢慢地回想着这个地名,这是京城外西南方的一处寺庙。星子不信神佛,京城附近寺庙虽多,却从未去过。但却听说熙红寺近年来已将原来的寺庙改成了监狱,专属于刑部,以囚禁地位特殊的重要囚犯。皇帝是将我娘关押在那里么星子一想到那阴森森的监狱,便心急如焚,我该怎么办呢

    这信息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是否还有旁人知道,或者是不是又一次请君入瓮虽然凭直觉星子相信子扬是真心相助,但又不能不防万一。何况子扬也说了,不能再去找他,他能传信已属望外,其他的我只有靠自己想法了。

    星子叹气,这纸条语焉不详,真到了熙红寺,也是无从下手。再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严密监视下,又怎可能摆脱跟踪脱身出城就算我能见娘亲一面,又怎样将她带走,若是父皇知道了我去私寻娘亲,后果不堪设想。眼下父皇仍在盛怒之下,若是迁怒于娘亲,我更是束手无策星子想得头痛欲裂,也想不出一个能绕开辰旦的万全之策。

    时辰已不早,星子只得强撑着起身,安排进宫。暗中祈祷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今日得到父皇原谅,无论如何,为了娘亲,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星子一念至此,心中涌起无限愧疚,生命中每一个对我至关重要的人,生母、养母、大哥和父皇,我都亏负了太多太多

    星子让阿伟找出一只朱漆红木描金的长方匣子,将那条牛皮长鞭放进去。到了轩辕殿前,星子仍是如昨日那般赤足在丹墀下跪了,手中捧着红木匣子。漫天大雪下了两日,仍没有半点要晴的意思。宫阙楼阁万瓦铺银,鳞次高低,尽若砌银堆玉,铁马在寒风中撞击出一串串清冽的声音。

    辰旦方要上朝,听英公公禀报星子求见,心头仍是余怒未消。又来这套,和朕玩苦rou计是越来越纯熟了他为所欲为,朕一味宽容忍让,只换得他得寸进尺,违命抗旨,将朕玩弄于股掌之上,让朕颜面尽失如此决绝,既要朕死心,又来请什么罪问什么安愿意跪,便日日来宫门前长跪,朕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辰旦如常步出轩辕殿殿门。灰暗阴沉的天幕下,果然白茫茫的雪地中一道黑色的人影,分外醒目。星子赤足散发,孤零零地跪在阶前,身子挺得笔直,手中捧了一只长长的红木匣子,不知是何物。

    辰旦经过星子身边时,星子放下长匣,恭恭敬敬磕头请安,一如往日:“儿臣叩见父皇,父皇圣体金安”辰旦仍是将他当成空气,置若罔闻地上了御辇,众多内侍宫女前后拥簇着,绝尘而去。

    辰旦下朝后,依旧到怀德堂阅折,坐在熟悉不过的金龙宝座上,日复一日的千篇一律。御书房中不见那个熟悉的人影,竟有些空荡寂寥,辰旦忽觉心绪不宁。窗外如絮飞舞的雪花映得殿内昏暗清冷,午膳后便点燃了灯烛。鎏金镂花炉中银丝碳燃得正旺,却始终驱不去nongnong的寒意。

    午睡小憩后,辰旦批了该批的奏折,召了该召的人,议了该议的事,草草用过晚膳,便摆驾回宫。那雪无休无止地下了两日,终于渐渐地小了,辰旦忽然不愿乘辇,徒步踏雪而行。内侍撑开一柄黄绫大伞,星星点点的雪花无声飘落伞顶,抬眼望去,画栋雕梁朱墙碧瓦皆成纯净无暇的美玉,湮没了无数繁华喧嚣,遮蔽了所有污垢尘埃,唯有前方几盏昏暗宫灯,折射出晶莹迷蒙的微光。

    走近轩辕殿,远远地见雪地里仍是那个单薄凄凉的人影,雪花集在他身上,白茫茫一片,似已融入了天地无尽的纯白之中。辰旦缓步走过,星子竟似毫无察觉,仍是一动不动如石像般跪着。辰旦暗自蹙眉,宫门将要宵禁了,该不该赶他出去稍一犹豫,终于不发一言进了寝宫。

    辰旦进殿坐下,英公公忙奉上热茶。今日辰旦本翻了玉妃的牌子,英公公躬身问道:“皇上,现下传玉妃娘娘过来侍候么”

    辰旦闻言,似有不耐地摆摆手:“朕今日乏了,让她不必来了。”停顿一下,又道:“宫内要宵禁了,你让他回去吧”

    英公公领命出殿,片刻后回禀:“殿下说,他昨夜亲手做了一样东西,想要进呈陛下。”

    “哦”辰旦奇怪,星子亲手做的东西朕富有四海,无所不有,还须他亲手做的什么他从未如此,用这种方式来讨好朕,倒是稀奇。辰旦想起今晨是曾见到他双手捧着个长匣子,敌不过好奇心:“什么东西,拿来看看”

    英公公又出殿去了,果然很快捧了那只长方形的红木匣子进来。英公公拂去匣上的积雪,躬身双手奉上,辰旦令置于案上,打开一看,不由愣了。

    匣中静静地躺着一柄黑色长鞭。辰旦拾起长鞭,果然是新做的,原色楠木鞭柄尚未上漆着色,却打磨得十分光滑。鞭身是纤细柔韧的九股黑色的熟牛皮拧在一起,当中亦缠了数根细细的金丝。鞭子的长度韧性,显然是仿制前日被自己打断的那根蒙古国进贡的金鞭,只是朴实无华。辰旦握在手中略挥了挥,手柄的弧度恰到好处,十分轻灵舒适,不比那镶金玉柄的华贵沉重,仔细端详,才发现那木柄已镂成了空心辰旦忽忆起上回怀德堂偏殿中掌掴责打星子,以至肩酸臂痛,星子屈膝俯身为自己按摩解乏之事,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恼。

    辰旦翻来覆去把玩着长鞭,这条长鞭还真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为朕量身定做的,想来除了朕,世上再无人会用上他亲手做的鞭子了辰旦心中浮起一种异样的情绪。静寂的窗外偶然传来细碎的吱呀声,那是树上积雪压断了枯枝,辰旦坚硬的心也如这积雪不知不觉悄然坍塌就算是苦rou计,朕也只有认了。沉默了一刻,辰旦终于开口:“让他进来”

    星子将鞭子交给英公公拿进殿后,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间,英公公带了两名内侍重新出现在面前。星子又是赤足跪了一整天,人冻僵了,心冻木了,思维已停滞,希望和恐惧全都凝结成冰,连蓝宝石般的眼珠也成了不会转动的冰疙瘩。眼前的人说了些什么,星子全然听不清。

    最后,那两名小太监一左一右将星子搀扶起往轩辕殿里去。星子待进了紫铜鎏金的宫门,被迎面而来的一股热气一激,方才明白,父皇终于愿意见我了星子挣扎着甩开搀扶的内侍,踉跄向前两步,失去了知觉的伤口麻木而不觉疼痛,只是双足僵硬几乎不能行动。

    衣衫发梢上的冰雪融入殿中鎏金炭盆散出的熏然暖气,幻成一片蒙蒙迷雾,星子模模糊糊望见高处正襟危坐的父皇,下意识地屈膝磕头,灰白而透明的嘴唇嚅嗫了几下,好容易叫出一声:“父皇”嘶哑的嗓音带了一丝哽咽,不知是寒冷还是委屈叫了这声,星子停下,迟钝的思维理不出头绪,竟想不起下面该说什么。

    辰旦见星子脸色如雪一般,一双蓝眸清澈如冰。雪花厚厚地积了他一身,进了温暖如春的寝宫,冰雪消融,浑身上下滴滴答答不住滴水。辰旦握着长鞭,一只手慢慢地梳理鞭稍,冷然问:“你这是何意”

    星子麻木的知觉渐渐恢复,身体在冰水中瑟瑟发抖,哆嗦半晌,方叩首颤声道:“儿臣儿臣前日折折断了父皇的宝鞭,昨日连夜做了一柄,虽虽然粗糙简陋,却是儿臣的一片心意,恳请父皇父皇试一试,是否堪用”

    星子语气已是谦卑之极,模样儿更尤为可怜,辰旦印象中他从未如此卑躬屈膝犹记第一次教训他时,是何等桀骜不驯那是朕可做梦也不曾想到,有一天他竟会亲手精心制作一条鞭子送到朕面前,恳请责罚,但又如何他那颗顽石般的心,从不曾有丝毫改变,辰旦压不下挫败的怒火与沮丧,嘴角一弯,似带了三分嘲笑,口气却愈发森严:“试一试怎么试法”

    星子抿紧了嘴唇,半晌,终于克制住了全身的颤抖:“儿臣万死,便再打断十根鞭子也是罪有应得,肯请父皇父皇重责”曾几何时,自己恨透了被端坐宝座之上的这个人责打,未想到时至今日,竟沦落到将他的毒打视为最大的恩赐星子握紧双拳,指甲刺入麻木的掌心,却唯有无声苦笑当我跪在雪地时,不是最渴望这殿内的片刻温暖么为了这温暖的片刻,我宁愿以此血rou之躯,承受狂暴风雪的肆虐

    辰旦听星子说道“打断十根鞭子”“请父皇重责”,不觉恍惚,到底是朕掌控他,还是他来掌控朕他高兴时低三下四地服侍朕,不高兴时便肆无忌惮地给朕好看再怎样打他罚他,他从来不曾畏惧,请罪求罚,不过是做做样子把朕当成三岁小孩子哄哄罢了

    若是换了别人别人谁敢象他那样将朕玩弄股掌之上辰旦记不清,有多少官吏嫔妃,一言不合忤逆圣意便被发配边关或是幽禁冷宫,一生不见天日,甚或丢了性命,株连家族;辰旦也想不起,除了星子天底下还有谁会逼得朕亲自动手朕是不是也该发落了他,从此眼不见为净,一了百了。但回想白日怀德堂的空旷冷清,耳边似听到星子决绝凄然的声音“父皇是要儿臣今日死在这里么”纵使一生翻云覆雨杀伐决断,面对这蓝如海亮如星的双眸,终究下不了决心

    辰旦细细地重看了遍手中的鞭子,好吧看在这是你亲手做成的份上,你要朕试,朕便再从你一回。鞭稍轻点,指了指御案前,示意星子跪过去。

    星子得到父皇指示,暗暗松口气,虽然刑罚惨烈,但父皇收下鞭子,意味着挨完这顿打便可既往不咎星子忙膝行上前。他进殿这一会,双腿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已开始苏醒,每移动一步都象是在针尖麦芒上挣扎,良久,方一寸寸挪到辰旦指定的位置。星子伸手去解外袍腰带,冻得僵硬的双手哆嗦了半天,也扯不开湿漉漉冷冰冰的衣带。

    辰旦使个眼色,英公公便命两名小太监上前为星子宽衣。除了他被冰雪湿透的黑色锦袍,贴身的却不是底衣,而是裹了厚厚的白布,已被血水染红,紧紧地贴着皮rou,无法解开。太监将星子的长发盘在头顶,拿来剪刀,先剪开一条从上到下的口子,再用力往两边一扯连着那浸透鲜血的白布,已撕下一大片皮rou来星子不禁“啊”地惨叫一声,忙将拳头塞入口中,吞下了后面的呼喊。

    终于除去了上身的蔽体之物,星子咬牙忍痛跪直身体,等待辰旦发落。辰旦起身离座,踱到星子面前,星子叩首,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去,将伤痕狰狞惨不忍睹的整个后背暴露在辰旦面前。辰旦细看那纵横交错的累累伤口,想是用浓盐水泡过,撕裂翻卷的血rou边缘皆泛出青白的颜色,却未有任何上过药的迹象,看来他不曾违背朕的禁令。只是方才伤处被大力撕裂,一缕缕地渗出殷红的血水,片刻便已染红了前胸后背。

    辰旦手握长鞭,暗生踌躇,那日在军营大帐中已狠狠地打了他一两百鞭,此时若要再打,已无可落鞭之处,何况这鞭子里绞了金丝,更增十分痛苦。但倘若就此轻易放过他,他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以后更不会将朕放在眼里。辰旦迟疑一刻,开口问道:“今日你既来负荆请罪,知错了么”

    星子闻言迟疑。知错么我确实错了,不该欺骗父皇,不该滥用他的信任,不该当众让他出丑,但星子明白辰旦震怒远远不止于此此时既来请罪,无法细做分辩,亦只恭恭敬敬答道:“儿臣知错,请父皇重责。”

    “那好,”辰旦并不想纠缠审问,加重了语气道,“既然你已知错,既然是你要朕重责,你便看着办,鞭打多少,由你自己来定”

    星子一愣,父皇拿着鞭子,却问我该打多少这感觉就象是屠夫手持利刃,问躺在砧板上垂死无助的鱼,该从哪里下手,该被切成几片周身的伤口叫嚣着强烈抗议,就算吹口气亦痛不可当,何况自己亲手做的鞭子,那滋味再清楚不过若父皇怜惜儿臣,能不能不要再打,饶过儿臣这遭吧这句话在星子喉间滚来滚去,怎能说得出口要父皇就此罢手,那只能是美梦但,要我自己定若报出五十鞭以上的数字,几无可能撑得过去,不免有矫情欺骗之嫌;若是报个二三十鞭,又显得毫无诚意,更是糟糕

    辰旦等了一阵,不由愠怒,朕问话也不答了么扬起一鞭,落在星子背上,五分力道以示提醒:“朕问你话,没听到么”

    “儿臣儿臣不知道”星子慌慌张张一句话出口,刚才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鞭,和活生生地切rou相比,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星子虽仍跪得笔直,额上已是汗水涔涔。

    辰旦冷哼一声,显然对他的回答颇不满意:“你不知道那朕便听你的,你叫停时便停好了”

    星子痛得无心分神,明知父皇气恼也只得应了声“是”。暗想,自己死也不能叫停,大不了再被他打得昏倒罢了。

    辰旦略加了点力,又是一鞭落下,贯穿星子伤痕累累的后背,划出一道新鲜血痕。星子双膝疼痛无力,不由自主往前一扑,僵直的双手牢牢撑住,才没有趴在地上。星子回头,歉然道:“父皇恕罪”辰旦点点头,许他用手伏在地上,稍作停顿,再度挥鞭。

    这回辰旦落鞭不再杂乱无章,有意无意地避开那些伤势最重之处。纵然如此,对缓解星子的痛楚仍几乎于事无补。仅仅三两鞭,星子的整个后背已如在烈火滚油中烧灼。从辰旦落鞭的风声速度,星子亦知比起军中狂怒暴打,皇帝今夜已手下留情。但眼下已快到了他的极限,身子不住摇摇晃晃,仿佛即刻便要摔倒在地。星子挨打受罚,素来不喜被绑住四肢动弹不得,此刻却恨不能有个刑凳之类的东西牢牢捆住手足,可稍稍少一点煎熬辛苦。

    辰旦不紧不慢,打了近二十鞭,星子已觉过了有三生三世那么久忽然,丹田一点刺痛,星子暗叫不好,惊得魂都掉了大半,顿时冷汗淋漓。死命咬住嘴唇,又挺了数鞭,终于一口气撑不住,扑的栽倒在地。辰旦住手,蹙眉问道:“怎么受不住了么”

    星子摔在金砖地面上,头晕目眩,半晌喘过不气,几乎动也不能一动。但皇帝的质问显然夹了怒气,星子似乎还听到两声冷笑,忙咬紧牙关道:“儿臣受得住。”却止不住声音颤抖,深深吸一口气,攥紧双拳,将手指关节抵在金砖上,慢慢支起上身,重又摆好受罚的姿势。心头已是欲哭无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偏偏此时又毒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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