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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守株待兔(2更)

    第一百五十二章守株待兔

    节目散场,从电视台大楼出来,夏林紧紧跟在毕文谦身边。王京云走在最后,看着离了他们快两个身位的艾静,无声地笑着。

    “毕文谦。”

    “嗯?”

    偏头看去,尽黑的夜里没有多少灯光,倒也让夏林的眼睛越发忽闪。“刚才那首《传奇》,我是不是唱得……没有张姗jiejie弹得好?”

    “你想我回答什么呢?”

    “我要听真话!”

    带点儿执拗的口吻让毕文谦发笑,他背起手,继续走了几步,才慢慢答道:“古人说,‘丝不如竹,竹不如rou’,从表现力的上限来说,歌唱一定会比弹奏更好。但那只是上限。乐器的技法可以磨砺一辈子,乐器练坏了可以换一把,而嗓子,一辈子只有一副。”

    夏林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幽幽地说:“果然还是嫌我没唱好。”

    毕文谦看着她,笑而不语。

    继续走了一段,快到马路边了,一个穿着工人装的人影走了过来。

    “请问,你是毕文谦吗?”

    “是。”毕文谦看不清背着路灯光源的他的脸,但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你是?”

    “我叫崔建。”来人想了一瞬间,补充道,“就是唱《一无所有》的。”

    毕文谦有些发愣——他从没有想像过,会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和崔建遭遇……哦不,好像是人家在堵自己?

    “你……找我有什么事?”下意识地,毕文谦递出了手。

    “工体那场演唱会之后,我那首歌有不少人在唱,你解读的意思和你说的那些话,报纸上也在讨论。我在京城歌舞团的领导也来问过我的想法。”崔建的语速比较快,没有一般人初次见面的那种些微的矜持,“其实,别人怎么看,我也没指望强求。但你和我从前根本不认识,你只听我唱了一遍,就能立即唱出你自己的东西……所以,我想和你认识认识,聊一聊想法。”一口气说到这儿,他才看了看毕文谦身后的人,“我打听过你,只听说你在三里囤开了一家唱片公司,而且一直在地下室练吉他,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上个礼拜看了你的节目,知道你这时候会在电视台,所以今天我来碰碰运气。”

    ……原来是守株待兔啊!

    “好吧,很高兴认识你!”既然崔建握着自己的手还没放,毕文谦也顺势使了使劲儿——无论音乐上的想法如何,至少,“历史”证明着,他是中国摇滚圈里难得的几个赤诚之人之一,坚持着自己的理念,而没有被那些个糟粕污染,“我听说,京城歌舞团离三里囤挺近。本来我们一会儿坐车回去,但车只能坐四个人……这样吧,”毕文谦放了手,回头对王京云说,“王京云,你先开车送夏林和艾静回去,顺便通知一下夏林妈,放假之后,让夏林搬到四合院里住,天天来回跑挺不方便的,反正,在公司里,我吃什么,夏林也吃什么。既然今天有人想和我聊聊,那我就走路回去好了。叫蒋卫国记得给我开门就好。”

    “好。”

    王京云执行得干脆,很快就把小轿车开到了路边。夏林和艾静道了再见就上车去了。

    “夏林,过来一下。”忽然,毕文谦唤了一声。

    “什么?”

    “今天你唱的,虽然细节上的问题仍然有很多,但你的演唱中已经有着属于你的理解和情感。”毕文谦伸手摸摸夏林的头,“我很高兴。”

    “不许摸我头!”夏林一下子跳开了,往小轿车小步快跑,“你也就比我大两个月!”

    在毕文谦爽快的笑声中,小轿车渐渐远去。

    “怎么样?很活泼吧?”毕文谦的口吻,略有些长辈在自豪后辈的味道。

    这种感觉,让崔建瞧不明白,他想了想,才问:“这个夏林,就是你的公司签的歌手?工体演唱会那天,她唱得比上个礼拜好不少。”

    “上个礼拜?”毕文谦回想着夏林在镜头前,低头照着歌谱唱得有口无心的样子,脸上浮现着笑,“那天她唱得的确很难看。”

    这话,让崔建不知道怎么接口了。

    “现在的夏林,是一块璞玉。将来,她有希望成为亚洲首屈一指的歌手。”借着微微的路灯光,毕文谦对着崔建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很显然,作为80年代的土著,崔建并不能体会到毕文谦话里的梗——他也没有强求:“好啦!边走边说,你想和我聊什么?”

    步子不快,路却是和黎华一起走过。那天晚上,两个人并肩用日语唱着《世情》,只要一回想,歌声好似还在耳边回荡。

    “毕文谦,你觉得,摇滚是一种什么精神?”

    “我在工体时已经说过了。摇滚是一种直抒胸臆的创作思路,歌词、旋律、演唱、编曲,各个环节的创作,都是如此。”毕文谦没有去看身旁的崔健,而是看着前方的路,“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摇滚是什么,因为这是一个舶来词,其概念从诞生到现在,代表着一种新的流行音乐的风格的酝酿,却远还没有达到成熟,自然也就没有一个约定俗成并且服众的说法。真要说在乎,我更在乎中国摇滚乐将会是什么?音乐是文化的载体,具体到作品,以你的《一无所有》为例,既是一首情歌,又表达着我们中国一个时代的年轻人的迷惘,这种时代的烙印,就是承载着文化的表现——无论你这个原作者怎么说,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着。那么,摇滚这个新事物传入中国之后,和中国的本土文化相结合之后,会酝酿生成怎样的结果?我很期待,却又很担心,担心人们邯郸学步。”

    “担心?”崔建不太理解,“为什么要担心?”

    是啊,为什么要担心?崔建是这个时代里一个有独立的想法,有书写未来的朝气的年轻音乐人,他根本不知道中国摇滚在二十多年后会成为什么样子。

    毕文谦不打算和他探讨什么资产阶·级自·由化之类的思潮以及产生的恶劣影响,和一个音乐人谈了也没用。

    “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你肯定比我年长几岁,我就叫你崔哥好了。不如,你先谈谈你的看法?”

    昏暗中,毕文谦似乎从崔建脸上感觉到一丝暖意。他诉说起他的想法,这一开口道来,语速就止不了的快。虽然说话用词不见得准确,却没有什么思考停顿。

    ……不愧是写出了那些歌的人,骨子里的批判隔了三十年,仍然是那个味儿,虽然,此刻的想法并不像“历史”上那样因为经历而越发的激烈。

    安静地听崔建说了一个尽兴,毕文谦和他一起过了一个马路,才平和地开口。

    “其实,秉承你这种思路的歌,我也可以写出来。但我不会那么去写。”毕文谦侧身指着崔建的胸口,“就像你穿着这一身普通工人的打扮,你可以就这么上舞台,去呐喊你心里的精神。而我,却会根据我将要唱什么,而选择我将要穿什么上台。”

    “另一方面,说句苛刻的话吧……《国际歌》其实也可以唱成摇滚的风格,那歌词,既暴力,又艺术,既严谨,却又是那么的美。比起《一无所有》的格局,高了太多。和你一样的是,一百多年前的词人就发出了挣脱枷锁的呐喊;和你不同的是,人家不仅在破坏,更提出了建设,而你,却在建设这一块儿浅尝辄止了。”毕文谦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想批评,只是觉得,既然从前的人都能做到,我们在这个时代,应该也能做到。更直接地说,崔哥,我不希望《一无所有》既是你的起点,又是你的顶峰。可如果你始终抱持着这样的思路……”

    犹豫了几秒,毕文谦放弃了这个话题:“算了,我暂时也理不清思路。不如,我举三首歌词当例子吧!”

    “你说!”崔建起了兴趣。

    “三首都是日语歌。先说一首我前段时间在这条回家时唱过的吧!虽然是翻译的,但其中的思想没变。”

    “天下格局,此消彼长,唯顽赤者,求真思伤。时序纷替,何事茫茫,但有崩坏,即咎羔羊。川流不息,游行如浪,不渝梦想,合众一向。勉力逆天,不渝梦想,与众赤儿,战斗至亡。”

    “世间泛论,癔病怯猫,常言擅谎,粉墨不倦。谰繁似带,剥毕见疮,智叟自诩,尽窥炎凉。川流不息,游行如浪,不渝梦想,合众一向。勉力逆天,不渝梦想,与众赤儿,战斗至亡。”

    “这首歌的名字叫《世情》。很显然,这是一首富有革命气息的作品,却是用民谣的风格在唱……崔哥,你不用急着评论,先听我介绍完。”

    摆摆手,毕文谦继续说着。

    “第二首叫《Showtime》,歌名是英语,意思是做秀时间。所谓做秀,大约是刻意表演的意思。”

    “此刻日本社会平静无事,其实有秘密的计划在暗中进行。一成不变,太平盛世,只是偶尔想在虚像的世界一步登天罢了。日本这个社会,希望好像常常绽放,可是这个国家,挫折不断的日子还在。所以要说什么呢?也是没什么好说,所以大家也是闭口不言。梦与现实很不一样,偶尔想去虚像的世界飞翔。现在新闻是做秀时间,现在首相是超级巨星。镁光灯闪个不停的做秀时间,连行人都成了演艺新人。关注、享受,频道一切就是另一番世界。”

    “人口过多每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差,多到日本人跟蒙古人站一起也不知道差在哪儿。我的特长是跳高,而面对孤独就没办法了。败就败在这上面,偶尔想去虚像的世界飞翔。强硬的演说,大人物的演说,摇摇晃晃的年代,闷闷不乐的季节。日子原地踏步的继续,枯燥无味已快要窒息。就算只是表演,有憧憬也没聊胜于无啊!超棒的做秀时间。现在新闻是做秀时间,绑票犯也是个超级巨星。镁光灯闪个不停的做秀时间,我也想变成超级巨星!关注、享受,频道一切就是另一番世界。”

    “崔哥,你相信吗?这么一首充满讽刺的歌,是去年写的。在日本的经济水平如此发达的时代。‘新闻是表演,首相是超级巨星,绑票犯也是个超级巨星’,结果,都敌不过切换频道。这么一首歌,唱得有点儿电子乐的感觉。”

    “而第三首歌,叫做《落在肩上的雨》,和前一首是同一时间发表的。”

    “落在肩上的雨湿湿冷冷,我没有感觉地继续走向前方;落在肩上的雨带来的湿冷之中,我发现我还活在世上。没有他我连一秒也活不下去——曾经我这样想;他带给我的寒霜寒到连毒药的白都未曾这样。远方闪烁的光芒太过遥远,遗忘我、放流了我、流放我、流放……”

    “多少天多少日轨道沿线带着我,舍弃目标去到黑暗的道路上;虽说舍弃目标,深夜的梦境深处为何我还是讨厌雨滴入耳?雨落在肩上的冰冷就像有人说出那句‘活下去吧!’那是谁的声音啊?雨落在肩上的冰冷就像一句‘我想活下去’,就是迷失的自己在喊啊!”

    “落在肩上的雨湿湿冷冷,我没有感觉地继续走向前方;落在肩上的雨带来的湿冷之中,我发现我还活在世上。”

    “毫无疑问,这是一首伤怀的苦情歌。”

    三首歌词慢慢念完,毕文谦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崔建。

    “崔哥,我相信,这三首歌词,有你认同的,也有你不认同的。我只是想要告诉你,这三首歌,都是同一个人写的唱的。这个作者,创作的音乐都承载着她对这个世界的思考,我相信,崔哥你创作音乐,也是如此。然而不同的是,她的眼睛,能够并且愿意看到世界更多不同的方向。”

    “而我,正如此学习着。”

    崔建默默听完,没有立即说话。毕文谦也耐心地等待着。

    路灯的灯泡边飞绕着蚊蝇,天上的月亮也半隐在云间,不远的地方传来猫叫,很像婴儿的哭声。

    良久,崔建终于准备说点儿什么了,毕文谦却突然抢问道:“崔哥,我没有打算让你认同我,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的音乐理念。话说回来,既然你知道我开了一家唱片公司,那么……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边?”

    满面的笑容,仿佛守株待兔成功的小狐狸。

    (PS:本来说早8点晚8点更新的,结果2K码成了4K,于是就晚了。无论如何,这次立了FLAG却兑现了,值得庆祝!~本章里关于老太婆的三首歌,三个完全不同的风格,都是很好听的。话说,今天是不是有人推荐了我这文?突然涨了将近100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