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选择
政变,有三要素,第一军队,第二财力,第三舆论,政变想要成功,第一点必不可少,否则免谈,而后两点至少要有其一,从古至今,莫不如此。 有了军队,且不论兵力多寡,至少有了暴力破局的能力,有了军队,才有能力突击敌方要害,斩首或者俘虏重要人物。 唐初,秦王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就是靠着数百精兵,斩首李建成、李元吉,控制李渊,随后实现大逆转。 政变靠军队,那么要养兵,就得有钱粮,而收买别的军队,让其跟着自己起事,或者使其保持中立、袖手旁观,这也需要大量的钱财。 最后,控制舆论,放在现代,那就是控制电视台、电台、网络,放在古代,就是控制皇帝,掌握大义名分。 这三点,宇文温认为除了第二点,自己都难以做到。 他千里入京,随行的骑兵虽然精悍,但数量在长安驻军面前不够看,而他在长安没什么根基,各位仪同以上将军,绝大部分人都和他没什么交情。 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人做他的内应,开宫门,开城门,带着部曲私兵跟着他搞政变。 更别说宿卫皇宫的禁军,根本就不会听他的指挥。 夏官府小司马,统领禁卫,如今的小司马,是杞王宇文明的心腹,宇文温可没能力让对方纳头便拜。 小司马不听他的话,其下属左右宫伯、左右武伯同样不会听他的话,也就是说禁军、侍卫不受他控制。 宇文温又没能力攻入皇宫,这就意味着控制不了皇帝,那么大义名分就没了。 曹魏时,司马懿父子发动高平陵之变,皇帝不在手,但有曹魏的元老们鼎力支持,所以最终政变得手,而宇文温在长安,真的就是孤家寡人。 没有军队,没有舆论,他在长安,不过是一头没利爪、尖牙的老虎,看上去威猛,实际上急需帮手,如果找不到好后援,那就是纸老虎。 今日之事,连政变都算不上,是一场根本就没铺垫好后路的刺杀,宇文温于匆忙之中发动,如果处理不当,必然后续乏力,导致功败垂成。 宇文明之死,宇文温当然是主谋,但宇文明死了,不代表宇文温就赢了。 因为还有宇文理。 杞王世子宇文理已经成年,所以继任丞相一职理所当然,相府佐官们自然要拥立少主,而不是让宇文温这个叔叔摘桃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宇文温来当丞相,相府佐官自然要换一轮,换做谁都不会乐意。 宇文温知道,自己若是急着出来“主持大局”,和这些人讨价还价、封官许愿,不会有理想的结果,只会浪费时间,贻误战机。 所以,他要另辟蹊径,突破口就是“要说法”,然后借题发挥。 在杞王起居的院子外准备就绪的甲士,到底是怎么事? 宇文温死咬不放的这个问题,没有人敢正面答,有人是真的不知道,但更多的人是装作不知道,即便是知道真相的李允信,也不敢如实说出来。 因为大家都怕宇文温这头猛虎发疯,虽然此时的他,更像是头纸老虎。 见着大家都不吭声,宇文温没有继续问,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向外走去,却被李允信扯住:“豳王!” “李公,放手吧,事态紧急,不可延误时机。” 李允信闻言觉得有些不妙:“不可延误时机?豳王此是何意” “李公,话都说到这份上,再说下去,没意思。” 宇文温说着说着,掏出一把火铳。 前装滑膛燧发手铳,双管,铅丸和火药早已装填完毕,声光效果俱佳,有且仅有一把,为谈判恐吓之利器。 他持枪对准放在墙角边的一面盾牌,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硝烟起,那盾牌被弹丸打穿,露出一个明显的破洞。 “砰”,第二声过后,盾牌上又现出一个破洞。 在场众人,虽然得宇文温事前提醒,依旧被这新式武器的威力所震撼:十余步的距离,盾牌都被打穿,这种武器如果大量投入战场 这是不可能,在场的官员,大多在安州时就跟着宇文明,所以都知道一个内幕:正是宇文温,“发明”了轰天雷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 不仅如此,投石机、一窝蜂、流星火雨,还有各种威力巨大的兵器,都是宇文温的工匠率先制作出来的。 现在,又一种新式武器出现,他们不敢确定一旦宇文温造反,还有谁能在战场上击败宇文温的大军。 或者,既便宇文温死在长安,他的儿子带着大军进攻关中,朝廷兵马在这种武器面前,能顶多久? “李公,寡人若真要行刺,让几名刺客拿着这玩意对着杞王来几下就行了!” 宇文温看向李允信,又看看诸位官员,开始用武力威胁:“这武器,寡人的虎林军已经装备,真要造反,早就已经起事了!” 无论是丞相还是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武力即大义,父死子继这种大义,没有武力做基础,就是狗屁。 这么浅显的道理,宇文温直接挑明了说,他直截了当展示武力,懒得和对方磨叽。 变相威胁完毕,宇文温看着面色发白的李允信,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事态紧急,寡人要入宫,陪伴天子左右,李公可否行个方便?” 刚走了几步,他的手臂被人紧紧抓住,头一看,却是面色由白转红的李允信,对方大声问道:“二郎君,你要让令尊的在天之灵,不得安生么!!” 李允信换了称谓,宇文温却不为所动,对方的话他听在耳里,心中有些悲凉。 我一时冲动,事情已经无法挽,如今已经没脸面对父亲的在天之灵。
宇文温想说这话,但他不可能说出来,那场粉尘大爆炸,当然是他策划的,但没有人有证据证明幕后主使是他,全都是猜测而已。 “李公,那么请问,寡人是干等着,让人挟持天子,然后下诏宣布寡人是叛逆么?!” “二郎君!守护天子之人,绝对忠心耿耿!” “郑译和刘昉,当年也是对宣帝忠心耿耿!然后呢?” 宇文温引的例子,让李允信哑然,其他官员同样无话可说。 宇文温见无人反驳,又说:“寡人,即便死在长安,往后也有儿子来报仇!若是让野心勃勃之辈,控制了天子,你们,让杞王府的孤儿寡母躲去何处?!” “这这”李允信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宇文温又说: “寡人遇害,日后尚有儿子供奉牌位,逢年过节都有人祭拜,杞王呢?总不能让棘郎顺便拜一下?” 李允信无言以对,而宇文温说得对,此时此刻,谁控制了年幼的天子,谁就有了大义名分,可以名正言顺宣布谁是叛逆。 杨坚,当年就是这么做的,几乎把宇文宗室杀绝。 所以,天子必须牢牢控制住,按说这不是问题,因为宇文明生前就做好布置,牢牢控制着天子。 然而,忠于宇文明的人,未必忠于宇文理,一如当年那样,忠于宇文赟的郑译、刘昉,并未忠于宇文阐,关键时刻,选择勾结外戚杨坚。 如今杞王薨,这个时候,由宇文温入宫陪伴天子左右,是最明智的选择,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但如此一来 宇文温就控制了天子。 那么宇文理即便继任了丞相一职,迟早也得把这位置让出来,因为届时宇文温说的话,就是天子说的话。 李允信看着宇文温,满嘴苦涩,他身为相府长史,作为宇文明的幕僚之长,可以指挥小司马,可以让宇文温入不了皇宫,无法接近天子。 但他知道这没有用,宇文温入不了皇宫,同样能搞事。 杞王薨,神器无主,那么大量不得志的文武官员,会为了锦绣前程孤注一掷,聚集在最有实力问鼎天下的宇文温身边。 这是迟早的事,除非他们现在就杀掉宇文温。 但宇文温的儿子年纪也不算小,作为少主,可以聚拢宇文温的党羽,然后率领装备新式武器的军队复仇,所以现在杀掉宇文温,治标不治本。 李允信明白,方才宇文温说了这么多,以及特意展示新式武器的威力,其目的,就是给出两个选择,让他们来选。 其一,他们跟着宇文温走。 其二,他们跟着宇文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