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二章 不息焚烧
陵越沉默许久：“这一年大战，中线打得一塌糊涂，秋白山只会让人往前冲，不管死活，那些统军的将领早就被杨天吓破了胆，打到后来十次有八次炸营，到底死了多少人，莫少主，你知道吗？” 莫凌皱起眉头来：“你的意思是……” 陵越目光深邃：“九月底的时候，郑虎大败归来，后被问罪，我去审问他，抄他全家，问及中线的战况，郑虎无意间说起一件事，我心中始终在想。然而对于前面的战事，我没有亲临，因此难以深究，这事情，也就只是埋在心里。” “……” 夜风轻柔，湖光粼粼，远处，大殿中的歌舞欢笑声隐隐传来，陵越说起他的猜测，斟字酌句，缓缓开口道：“郑虎战败后，带着亲卫军亡命逃窜，后来遇到了秋家残余军队，两者合为一处。当天夜里，他们猝然遇袭，十万大军炸营，没头没脑的乱逃，直到幽黎率军赶到，才稳住了阵势，郑虎说，在那天夜里，他隐约见到一名降龙军团的百夫长，是他麾下原来的副统领。” 莫凌皱眉，“一年大战，投靠投降杨天的人，确实是有的，但你的意思是……” 陵越低着头，轻轻捻着指尖，“几十万大军投进去，跟落日城守军厮杀，前几个月军队还是有些斗志的，但秋白山死后，都只是迫于上面的压力而已。莫少主，道魔大战胜负即将分晓，这个时候，道修中没有多少人愿意投靠杨天，毕竟他的名声不好，但我们逼着他们去送死，你觉得他们是愿意跟着我们这些魔修走，还是愿意跟着那支道修军队。你是知道的，杨天崛起的过程，走的是以战养战的路数。” 莫凌脸色阴沉。 “整整一年，一步都不退的守在死地，把几十万人放在战场上，死亡降临的时候，你问那些俘虏或者投靠的道修，问他们愿意参加哪一边？以杨天的狠辣心性，如果抓住了这个机会，那么在西部六郡广阔的疆域上，会不会是他挑选士兵的地方，我们从上百万武者中挑选的军队，再让他挑选……” 陵越低沉的声音在湖心亭响起，这个猜想太残酷，莫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战事频繁，资源匮乏，杨天若是大量收编投降的军队，终究不容易保密。” 陵越轻笑道：“是啊，我后来也想，除非他有秘密藏兵的地方，但若真是如此，为何竟没有多少人说起，或许是我想错了。” 莫凌放下酒坛，点了点头，静静走了。 陵越倚在亭台边，抓起酒坛喝了一口，将心中疑惑压下去。、 “这样死了，也好……” 血魔谷，一座宫殿在半年前拔地而起，云雾缭绕。 一列车队在山谷中行驶，进入宫殿的范围便放缓速度，那些云雾仿佛天然的屏障在阻止外人的窥视，宫殿里面到底有什么，住在里面的那太上长老在做什么，要为大小姐举行什么仪式，始终是血魔谷上下热衷的话题。 中间的车撵上，青月忽然问道：“jiejie，你这几个月都写了好几封信了，是准备一口气寄出去吗？” 玲珑笑了笑：“马上就要闭关了，我想把最近的事情都记录下来。” 青月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的望着车外。 云雾中，宫殿的轮廓映入眼帘，正门旁边两尊五丈多高的剑士傀儡，披着铜盔银甲，双手合在面前倒握着一柄长剑肃穆而立。 所有人在宫殿前下车，先向这两位傀儡行礼，血魔谷的典籍中有记载，这两尊傀儡是两位先祖在宗门最危险的时候，自灭神魂，以秘法锤炼rou身，转化成傀儡，千百年来始终守护着血魔谷。 就在这时，七夜腰间的传音石闪烁起来，还没聆听多久，便皱起眉头来，转头向玲珑说道：“落日城城主杨天被玄青龟重创，自爆于黄石谷，已确定，是莫家暗中许诺了玄青龟十枚化形丹。” 所有人都愣住了，杨天自爆身亡？ 这短时间，他们经常听到玲珑提起那个偏远地区的小城主，自然知道两人的情谊，怎么就忽然就没了？ 他们的目光全都看向玲珑，却见玲珑低下了头，精致的脸庞笼罩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 下一刻，七夜忽然怒吼：“后退，所有人后退！” 刚等他们退出数百丈距离时，玲珑身上忽然爆发出强大的紫焰将身边的车撵和灵兽全部焚灭，她抬起头来，所有人都看见她眼睛中的瞳孔都消失了，只有烈火燃烧。 紫焰溢出，宛如泪水一般从脸庞向下坠落。 炽热的火焰在宫殿门前爆发开来，谁都没想到玲珑在无人辅助的情况下，自行觉醒了玄火灵体。 可是没人觉得恐惧，只觉得那里站着的，只是个刚刚失去所爱，让人心疼的小姑娘而已。 “莫家，欺人太甚！” “你最好别出手，让小师妹亲自来。” 天运城，一名独臂青年敲响了偏僻院落的门扉，这人身材修长，步伐稳健，脸上有数道被剧毒腐蚀的疤痕，一看便是久经战场的强者。 这人的名字，叫郑少秋，曾经落日城郑家的嫡长子，天云宗前途无量的真传弟子，在魔修大军来犯的过程中，他主动加入降龙军团，为保卫家族奋勇作战，一度升至万夫长的位置。 两个月前，他在落日森林最后几场混乱的大战中被俘，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折磨，而在看押之中，他连同几名袍泽越狱，亲手砍断了自己的左臂，九死一生方才逃脱，此时东进回报消息。 自然的，他受到了嘉奖和欢迎，郑家残存的族人得以保全，在听取了相对重要的消息后，李逸风将他安顿下来，同时派人通知了准备前往黑岩城的梦欣。 郑少秋被安排在最好的宅院里，受到了最好的优待，很快养好了伤势，脸上的疤痕消除，恢复了原本的俊美容颜。 这天黄昏，郑少秋甩掉了负责保护他的护卫，离开天运城沿小路而走，没过多久，遇到了前方等待他的李逸风和三百烈焰铁骑。 李逸风目光疑惑，郑少秋的底细，他再清楚不过，为人坦荡，性格忠直，更何况他的族人还在宗门，在无人接应的情况下，根本没有逃走的理由。 小路上，郑少秋面对天云宗的方向，磕头道歉，然后，说起了他在落日森林最后的事情。 一年大战，敌人源源不断的蜂拥过来，纵然杨天早有众多的布置，对魔修进行了层层阻击，战况依旧惨烈无比。 战场上刀剑无眼，虽然有亲卫军和影卫的保护，但杨天也受过几次伤，在绝境般的环境里，他与众人一同冲杀，也曾说过，自己可能某一天，会是秋白山一样的结局。 那段时间里，杨天每天都会对众人进行鼓励，喜欢与人说话，许多战法和谋略，并不避人，说起对魔修的看法，对道修的看法，对三国沦陷的看法，虽然很多人未必能听懂，但久而久之，却知道带领他们的，是一个不抛弃不放弃的人！ “我被俘虏的那场大战，是发生在十月下旬，杨城主收敛弟兄们的尸体，抱着一个骨灰盒，跟我说谁谁谁死了。”郑少秋说到这里，已经站起来，“他跟我坐了一会，后来说的话，我这辈子都记得。” “他说，其实他是个怕死的人，大仇得报，修为有成，人生刚刚看到一点希望，谁愿意去死？但怕死不代表不敢去死，能在这个时候和你并肩作战，我很荣幸，我们不负生养我们的亲人，不负教导我们的宗门，不负这片孕育我们的大地，我们为了他们，做了最大的努力，所以，如果有天真出了什么事，也不算白走世间这一遭！” 郑少秋声音沙哑，眼中泪花闪动。 “被幽黎抓住，没多久，他们说杨城主战死了，尸骨无存，因为这样，我才没有被杀。那天晚上我以秘法冲开禁止，弄断了自己的手，杀了看守的护卫，跟大家一起冲出去。我不知道杨城主是不是真的死了，但他说过，人这一生，终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我要去苍空城……” “够了！”李逸风目光一冷，怒声呵斥，身边的铁骑同时抬枪，一时间，小路上煞气凛然。 郑少秋深吸了口气，右手握紧长剑，“李师兄，你庇护我的族人，我承你恩情，也尊重你，被俘虏的时候我只想着，哪怕是死之前，都要把你需要的情报带给你。杨城主堂堂正正，降龙军团堂堂正正，死去的袍泽堂堂正正，没有什么不能跟人说的！但消息我说完了，我要把剩下的命送回苍空城，你要挡我，今天可以留下我的命。但事先说清楚，几个月的战阵搏杀，让我的武技精进不少，哪怕只剩下一条手臂，依然能杀人，你们小心。” 他身躯微躬，持剑而立，目光锋锐冷漠。 这样的距离，他孤身一人，展开冲锋只会被铁骑抛出的长枪当场射杀，但即便如此，这一刻，郑少秋给人的压迫感，依然没有丝毫降低，这是从西方炼狱归来的杀神！ 李逸风沉默片刻：“杨天已经死了，你回去，又有什么用？终归已经败了。” 郑少秋平静道：“杨城主死了，还有林统领，还有云空少主，我们依然还有希望。李师兄，靠你们，救不了三国。” 李逸风抬起头，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离开。 世事变幻，许多人已不会回来了。或人不在，或心不在…… 饱受摧残的土地上，夜色笼罩。 西面，燃烧的战火终于平息。 曾经繁华的落日城，月华如水，坍塌的废墟中，不见了硝烟弥漫的痕迹，草木繁盛，而草木之下，是累累白骨。 这一天，有人影悉悉索索的出现在城主府，在潜行中穿过外围的零星守军。 他们小心地警戒着周围，无声地走过了曾经熟悉的地方，有些人将手指拂过了断壁残垣，看见那处小院早已被烧毁，长起了野草。 “走吧。” 有人低声地说道，他们可能是仍留在这里的，最后的影卫了。 府邸门口，原本书有“城主府”三个字的匾额早已被砸成粉碎，如今只剩下被破坏后的痕迹，他们坐在台阶上，环视四方：“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的。” “用不了太久的。”有人说道。 这些身影穿过了城墙，进入森林。 月光下，落日城寂静如鬼蜮，这座埋葬数百万人城池，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迎来重生。 而战争，只是暂时的平息，它以软弱和退缩为养分，在不远的将来，以更加猛烈的姿态，焚烧怯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