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齐月居高临下,眼中无波无澜。【】し 闻人贺理所应当地死在了乱箭之下。 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并不是望着门口的那个完好归来的齐月,却是扭头望向了龙床边上失魂落魄的齐连生。 他望着他,露出了这一世最后一丝笑容,也流下了这一世最后一滴眼泪。 笑容和眼泪,他都留给了仅剩最后一口气的齐连生。 忽地,我就想起他方才说的话。 “只要我找到她,我就会从此忘记她,回来做你的画眉。” 在临死的时候,他竟然兑现了诺言,齐月回来了,他便飞回齐连生的怀抱,安心地做他的画眉。 而齐连生呢,他甚至没能再一次拥有他的画眉,那画眉就真正地飞走了。 讽刺地是,当年的闻人贺就是替齐连生挡了一箭,这一箭替他换来了一世的荣宠。而如今的他中了一身的箭,这箭却是齐月来要他的命。 闻人贺倒在地上,睁着的眼睛渐渐失去的光彩,就像是烧尽灯油的青灯。 “贺。” 齐连生挣扎着要过去,却瘫在地上一下都动不了。他只能望着身体慢慢在冷却的闻人贺,痛哭流涕。 我望着他那张狼狈的脸,忍不住转过了头。 今夜的星星还是那样的多,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吧。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混着夜半的青涩草木味中,就好像是哪个笨拙的厨娘烧通了锅底。 东方的天空透出了灰蒙蒙的白,夜幕像是欲拒还迎的sao蹄子。 再回头,神采飞扬的齐月正皱眉望着痛哭不止的齐连生,望着浑浊的眼泪混入黑沉沉的血里,望着他大口大口地咳血,望着他窝成一团,像条可怜虫。 我想,齐月一定觉得这样痛哭流涕的兄长很窝囊。同样,她恐怕也不会觉得,那个伏在她的脚下,被她下令用箭射成刺猬的男人有任何可怜之处,她只会觉得他私吞军饷无比可恨而已。 望向齐月那张冷漠的脸庞,我突然觉得,什么都不记得的她,真好啊。 如果齐连生也能什么都不记得,他也许就不会这般痛苦了。 再次抬头看天时,星星已经被东方的鱼肚白赶走了许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颗任性地在泛着微光的天幕上发着光。月亮似乎终于睡醒了,居然从云层里透出来了脑袋,赶在天亮之前,赏脸现了个身。 从今以后,再没有宁玉了。 想起这话,再回想起在相府的这几个月,竟然生出了些怅然。 我约摸是真的年纪大了。 在上林国的这些日子,恐怕不过是我在找借口浪费时间吧。想想也是,明明是简单地替齐月换个记忆就能解决的事情,我却非要兜兜转转,将事情弄得如此复杂。 大龄剩女猛于虎啊。 念起莲实曾经评价我的这话,我噗地笑出声来。 天空中的星星已然退了个干净,微熹的晨光如同是哪个有钱家伙洒下的云云金粉,将整个视野都涂成了瑰丽的金色。寝宫屋角的兽首依然兢兢业业地面朝着东方,昂首挺胸,迎接第一缕阳光。 我回过头,最后一次望向寝宫的门口。 齐月刚好侧过头,同我遥遥相望。就像每次我坐在奈何桥上,她撑着安魂舟从我脚底下划过去似的。 “啪啪。” 在我的击掌声中,大风瞬间模糊了她的脸。等风停下的时候,我又回到那个濛濛的雨天,这一次,我不是站在山顶上,而是站在曾经俯视的那处废墟中。 倒塌的墙壁,破碎的石桥,蔓生的杂草,还有风化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兽首。雨落在我的脸上,也落在了废墟中新生的野花身上。这里再也没有上林国了。 百年前他们那样挣扎着,却终究没有阻止得了上林的覆灭。 思及此,我决定今日回到孟婆庄,一定要好好吃上一顿,因为大概我无论如何挣扎,腰也不会瘦上一寸的吧。 不如去找卞城王喝一杯吧,说不定还能套出什么八卦秘辛来。 好,就这么决定了。 至于后来的事嘛…… 齐连生毒入心肺,当日晌午驾崩。齐月成了上林历史上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女皇帝,可她终究红颜薄命,在继位的第三个年头里,就被暗杀在了自己的寝宫,也就是闻人贺和齐连生丧命的地方。到最后,这三人还是被永远地绑在了一起。 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后,莲实的司命簿终于从鸟居婆婆那修缮完毕之后,我才无意中知道的。 可是,这些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 齐月一如既往地在忘川河上不分昼夜地掌舟,从我脚底下经过的时候,她也依然会同我遥遥相望,但也仅此而已。 她不知道我是宁玉,也没有必要知道了。 --------------------------------------------------------------------- 天后娘娘的生辰,可以算是天界的头等大事。 殊七同我说这事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去扒扒年历,这一算,居然还有一个月不到就是天后娘娘的生辰了。 望着殊七熟练舞起的锅铲,听着锅里油滋滋的声响,我托着腮,开始为这事犯难了。殊七大约是猜到了我的心思,瞄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要说我们的天后娘娘到底是跟阎君是一家的,脾气秉性都相当古怪,给她送的礼物她要是不喜欢,她就会一个甩手扔到四海外头去,东西没了事小,给诸位仙友笑话才是事大。这种所谓的同辈压力,每每都搞得大家焦头烂额。 殊七来的这些年里,没少看我为这事烦心。 要说我算是狗屎运好的,天后娘娘说起来还从来没扔过我的东西。不过,以前不扔,不代表她以后不会扔,是吧 殊七瞧我问他了,这才熟练起锅装盘,将刚炒好的菜放到了一旁,这才同我搭话。 “其实是轩辕姬让我给婆婆带个话。” “轩辕姬”我微微皱眉。虽说我知道殊七前些日子去帮了轩辕姬的忙,可我怎么不知道,我家的管事与那个古古怪怪的女人交往如此密切了 殊七倒没在意我的打量,点点头,道:“婆婆不在的这些日子,我都在帮婆婆张罗天后娘娘生辰礼物的事。” “这跟轩辕姬有什么关系” 殊七会真的那么好心在这私生活方面帮我排忧解难,打死我都不信。而且,都扯到那个女人了,绝对没什么好事。说不定又像上回的选美一样,弄得鸡飞狗跳。 心里虽然这么盘算着,但我还是不厌其烦地问起了殊七。 殊七倒还算有问必答。 “这次的礼物,轩辕姬希望同婆婆一起筹备。” 我愣了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同我一起” 殊七点头,“没错,就是同婆婆一起。” 我戒备地往后缩了缩,一双眼睛疑惑地打量着殊七,“她又出了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主意了” 那个女人除了笔头好点之外,根本一无是处。 殊七好笑地看着我的样子,“婆婆怎么好像把轩辕姬想得如狼似虎” 我听到这,忍不住凑过去,语重心长地拍拍殊七的肩膀,“殊七啊,你在神界当差的时间太短,不知道她那人的劣根性,有时间啊,我给你补补天界人际交往的必修课,免得你以后吃亏上当。” 殊七一脸不咸不淡地望着我,似乎认定了我在扯淡。 我掩着嘴干咳了两声,勉强将方才扯淡失败的尴尬缓解了一些,这才想起来方才被打岔的正事。 “说起来,轩辕姬这次到底是想干嘛,还需要我帮忙” 殊七慢条斯理地将围裙解下来,抻直了边角,这才挂好。等他这一通折腾完,他才来同我搭话。我这个上司,在他的眼里简直……不提也罢。
“天后娘娘是轩辕姬的书迷,婆婆你可知道” 听到这话,我的嘴巴几乎张成了拳头的大小。不是吧,我还以为天后娘娘会有一些更高尚的兴趣爱好呢,原来不过也是同我一样。咦,这样说起来,怎么好像在说自己的不是了 不过眼下,我倒是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到底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的问题。 “天后娘娘居然喜欢轩辕姬的书,你不是唬我吧” 殊七用一种“你从前也太敷衍了”的眼神瞟了我一记,直到将我逼得无地自容,才轻飘飘地收回眼神,道:“真的,所以轩辕姬才想投其所好。” 我盯着屋角勤勤恳恳织网的蜘蛛,微微琢磨了一下轩辕姬到底想作甚,可轩辕姬这人行动实在诡谲,着实不好猜。于是乎,我只能往简单的方向猜。 比如——她想给天后娘娘签名 殊七摇头,这是意料中的事。 那再比如——她想给天后娘娘送一套私藏 殊七再摇头,看我的眼神不算赞赏。 那还比如——她想为天后娘娘量身定做一本 听到这个回答,殊七倒是面上一喜,道:“不当是要为天后娘娘写一本,还要为她演出来。” “啊” 我耷拉着肩膀,不可思议地皱着脸。 “演出来,谁演” “这不就是轩辕姬让小的给婆婆传话的意图了” 说来惭愧,起初我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当我看到那眼中的热切时,某种不太美妙的可能性就悄然无声地爬上了心头。咽了口口水,我犹豫地指住了自己的鼻子。 殊七重重点头,似乎觉得这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我本能地就想拒绝,可话还没说出口,便顿住了。 这事,须得谨慎考虑。 要知道轩辕姬这人护短得很,自己长得不好看,也从来不说人家长得好看。如今她居然要我去替她演戏,这不就是…… 这不就是对我美貌的绝对肯定嘛。 思及此,我美滋滋地捧起了脸,一脸不好意思。 殊七眉开眼笑地看着我,问道:“婆婆要不去桃花源说说这事” 就这样,我被殊七骗到了桃花源。 桃花源经过上次天界众仙家的混战,毁了将近一半,天君似乎派了好些人过来修缮,总负责的,就是天界出了名心灵手巧的神兽白泽。话说我一直只听过这位的名号,却没见过本人,驾着祥云从毁损最严重的云桥过来的时候,我便伸头望了一望。 别说,白泽长得倒是细皮嫩rou很水灵。要不是我家轩辕长得实在是磕碜,大家这一仗打得,说不定就打出一段好姻缘出来了。 在心里替轩辕姬默默地悲哀了一把之后,我便一脚踹开了她的门。一抬眼,却瞧见了许久不曾见过的龙三。 龙三不知大家可否记得,就是南海龙王家的老二,又美又呆的那个,轩辕姬就是被她闹得不行,才去捯饬出了个选美大赛,搞得原本美如画的桃花源烂成了渣。 龙三这家伙模样还是一如既往的美,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呆。她看到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道:“啊,是冥府的孟婆。” 我突然就有点理解那些起初因为觊觎她美色而同她好,最后又一脚将她踹开的男神仙们了,瞧瞧着反应速度。不夸张地说,我在桃花源见过她不下二十次,她每次见到我都是这个反应,好像我俩刚认识似的。 而且据轩辕姬说,龙三光是记住她的名字就用了三年。从前不是叫她当真是五花八门,什么“咕咕鸡”“尖叫鸡”啊,反正都她名字都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 你想,这样一个姑娘——你前一日才同她*一刻,第二日在河边上瞧见她,想给她一个惊喜,变成后头将她抱住,想来句“亲爱的有没有想我”,结果她上去就是一个耳刮子,将你踹进了水里,还骂你臭流氓。 想想都一阵揪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