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聊斋

    尚秋失足从游轮上掉进海里，当人们把她捞起来的时候，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已经被船上医师宣布停止呼吸。

    另一个时空里，顾凉不慎从采莲小船掉进湖里，小小的身子在绿水里无助地挣扎，很快沉了下去。

    岸边的婢女小厮惊慌失措，尖叫着乱成一锅粥，却没有一个人想到把小姑娘救起。

    “姑娘落水了！”

    “啊！怎么办？”

    “姑娘沉下去了！”

    恰在附近练剑的少年听到动静匆忙赶来，却只能见到翻过来的船底和水中逐渐被淹没的一截菱纱，顿时心里一沉。

    “还不快去把我爹和小姑姑喊来？”

    少年冷冷地扫了婢女和小厮们一眼，连衣服鞋袜都顾不得脱，一头扎进了水里，奋力向出事的地点游去。

    能在顾凉身边伺候的都是机灵人，被少年提醒，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顾凉的母亲纪夫人，皆生生打了个寒战。

    纪夫人长得很美，还是个仙师，可小院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最不能招惹的一个，一旦女儿顾凉出了事，他们这些人只能沦为陪葬品！

    “还不跳下去救人！你们想死了，我还不想死呢！”

    一个反应迅速的小厮已经跳进湖里，见此，也不管是会水的还是不会水的，全都下了水去接应。

    他们自己死了不打紧，连累亲朋好友一起送命，那是哭都没法哭！

    ……

    却说顾凉，她只是个四岁的小姑娘，沉入幽冷水底早已断了气。

    忽然间，这个惨白着面孔的小姑娘睁开了眼，胡乱挣扎起来。

    ……

    眼耳口鼻全部都被冰冷刺骨的水灌入，尚秋想要浮出水面，但却无济于事，身子沉重不堪，视线所及只有头顶上冰冷浑浊的幽蓝。

    我又要死了吗？

    为什么是“又”？

    不，不管怎样，她都要活着！

    必须活着！

    尚秋吐出一串气泡，污浊湖水模糊了视线，死亡的阴影再次将她笼罩。

    正在绝望之际，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伸来，坚定地带着她浮上水面。

    “哗啦——”

    破水声中，尚秋的脊背被猛地一拍，她哇的一下吐出堵在喉咙里的污泥脏水，脸上青紫略褪。

    新鲜空气纷纷涌入肺部，尚秋迷迷瞪瞪地望向救了自己的人一眼，意识渐渐昏沉过去。

    真是个好人，有着那么温暖的手。

    她一定会好好感谢他。

    ……

    梦中各种光陆迷离，窒息感如影随形，尚秋睡得很不安稳。

    忽然闻到一股清心宁神的淡淡香气，尚秋翻了个身，就在将睡要睡之时，却听到有人小声交谈。

    “总算能睡着了。”这是个温柔的女声，就如同记忆最深处的母亲。

    “小凉不会有事，jiejie不必过于担心。”男声也很温和，略带着阴柔。

    “嗯，小凉吉人天相，不会有事。那小贱人如何了？”

    “我已将她捉了，关在地牢里，挨着十八道酷刑，正在剥皮。我吩咐了人好好照顾着，不会轻易让她死了。”

    “那便好，死了之后也别让她去转世，把灵魂抽出来点灯吧。”

    女声淡淡吩咐，话语里是彻骨的寒冷和漠视。

    ……

    剥皮，转世，灵魂……

    这是来到地狱了吗？

    是了，她已经死了。

    许是安神的香料起了作用，尚秋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尚秋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温暖轻薄的被褥里，贴身穿着的衣料柔滑细腻，触感宛如上好的丝绸。

    尚秋轻轻地动了一动身子，觉得脑中昏沉胀痛得厉害，如同宿醉后醒来，她习惯性地揉了揉眼角，缓缓睁眼。

    入目的却不是自己那早已熟悉的房间，而是满眼奢靡繁华。

    从帐子上倒挂的金钩，到外边燃着香料的香炉，乃至于空气里飘动的熏香，无一不显得精巧典雅，宛若古文中描述的仕女闺房。

    这是哪里？

    尚秋微微皱眉，掀开身上的被子坐起来，正欲拉一拉被子，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目光渐渐滑下，看见自己软软嫩嫩的小手，还有小小软软的身子……

    这什么情况！

    她分明是个是个成年女子！

    为何一梦醒来会变成一个稚嫩女童！

    简直见鬼了！

    良久，尚秋终于记起一个可怕事实——

    她已经死了。

    使劲按了按乱跳的心脏，尚秋回忆着死亡的细节，试图找到对眼前这荒诞事实的解释。

    她记得，自己淹死在海水里，意识已然消散。

    她还记得，有个人把她从水里捞起来，确切地说，应该是这个身体的生命。

    人世间也存在投胎转世吗？

    大概是有的，但是她投胎的这个身体未免大了些，前世的记忆也没有被一碗孟婆汤消除。

    还有，她的灵魂仍在，这个身体也是活生生的，可身体原主人的灵魂呢？

    那个灵魂去了哪里？

    尚秋越想越凌乱，前世已经远去，新的人生却来得太突然，很难在一时间全盘接受。

    但她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呢？

    ……

    刚推开房门，纪珊便知道自己的女儿醒了。

    这位母亲悄声吩咐身边侍女到厨房准备清淡的粥食，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走到女儿床边喂她喝水。

    看到女儿乖巧的模样，纪珊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忍不住数落起来：

    “小凉，你可真真把为娘吓坏了！”

    “好端端的偏要玩什么划小船，差点小命都要丢了去！还好子悔及时救了你上来，不然为娘此生都要见不到你了…”

    纪珊忍不住心中汹涌的情绪，紧紧搂住女儿，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几乎潸然泪下，嘴里恨恨骂道：“你个不听话的讨债鬼，也不想想你娘没了你要怎么办……”

    尚秋忽然多了个娘亲，还紧紧挨着新娘亲柔软的胸脯，身心皆是适应不良。

    然而，想到这个大美人就是自己这辈子的生身娘亲，心中不适突然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感。

    她仰头看向娘亲，自然而然地喊道：“娘，我没事呢。”

    尚秋并没有得到小女孩的记忆，可这种对母亲的依赖和信任，却像心跳、呼吸一样自然。

    尚秋忽然对此感到恐惧，她在纪珊身上感觉到前世母亲的温暖，这是她自己的情感，还是身体的本能？

    不，决不能让身体主宰自己！

    她是尚秋，她不是这个大美人的女儿！

    尚秋竭力遏制着心中想要亲近纪珊的渴望，双手紧握成拳。

    纪珊并未发现女儿已经掉包，哭了一小会儿才拭干眼泪，重重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厉声警告道：“再敢有下次，老娘打断你的腿！”

    尚秋低头不语，却发现紧握的左手不知何时松开，此时正拉着纪珊的一角衣裳，攥得的非常用力。

    尚秋触电般松开那角衣裳，心中渐寒，身体却本能地偎依进纪珊怀中。

    这不是她的意愿！

    尚秋紧紧咬着下唇，身体与灵魂天人交战。

    纪珊感觉到女儿身体的紧绷，温柔宽和的笑了笑，将她安置在圆凳上，轻声说道：“别怕，别怕，娘亲就在这里，永远陪着你，小凉别怕。”

    尚秋不语，心中杂念纷纷。

    她根本没主意到纪珊的不妥，身为一个母亲，看到孩子害怕应该将她抱在怀中，而非放在圆凳上。

    恰在此时，女婢端了一小碗清粥进来：“夫人，粥好了。”

    “嗯，你下去吧。”纪珊拿过青瓷碗和汤匙，亲自喂尚秋吃下，温和说道，“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吃点东西，别饿着。”

    尚秋很是别扭，她的身体在眷恋着纪珊怀抱里的温暖，可她的灵魂却在提醒她：这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古代女人，视人命如草芥。

    也不知是畏惧还是母女天性，尚秋很乖顺地吃了一碗粥，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瞌睡。

    纪珊为女儿掖好被子，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她，眼神复杂难明，隐约怀着几分期待和心痛。

    许久，纪珊把心腹婢女喊进来照看着女儿，自己悄悄离开。

    随着女儿房间的门在身后关上，这位母亲脸上的温柔和婉也变成了阴狠残酷，淡淡吩咐身边人：“关起来的那些人，全部杖毙。”

    这次落水不是意外。

    她女儿身上带着护身符，可以在筑基修士全力一击下活命，落水更是不惧，可护身符居然不见了！

    她女儿身边的丫鬟也是最好的，可得用的几个全被支开，剩下的都是蠢材和废物，连个主意都拿不住！

    纪珊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rou里。

    有胆子陷害她的女儿，就要有那个胆子承担她纪珊的怒火！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尚秋并不知道小院里发生的没有硝烟的可怕战争，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终于接受了事实。

    她现在是顾凉，刚过四岁生辰，因落水受惊一直在休养。

    她有个温柔可亲的蛇蝎美人娘纪珊，有个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好人的舅舅纪宝，还有个年长五岁的表哥纪子悔。

    顾凉从未见过父亲顾明道，据说他已经结了金丹，正在闭关巩固修为。

    是的，这里不是一般情况下的古代，而是可以修真、可以追逐长生的庞大仙侠世界。

    她所在的宅子也不是寻常人家，而是乾坤派顾家专用于安置庶出后代的院子，在四岁灵根灵根定型后，有灵根的后代可以回到顾家本家修道，没灵根的后代则送往各城池学习凡人的谋生技能。

    顾凉觉得这设定有点熟悉，直到她见到那个正被一群孩子欺负的瘦弱男孩，心中隐隐的猜测终于成为可怕事实。

    这个男孩叫顾天阳，他是最低等的五灵根，自幼命途多舛，日后却能奇遇不断，最后问鼎仙道长生。

    顾凉知道他，是因为他就是尚秋溺水前看过的一本男主向仙侠文主角。

    至此时，顾凉才幡然醒悟，原来她不是幸运的穿越女主，而是原著里一直欺负男主，最后被他一刀削头的恶毒女配！

    这种不做死就不会死的炮灰在小说里很常见，无论读者还是作者，谁都不会在乎他们。

    但是，当自己变成了书里的炮灰，生命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在适当时候被主角砍下头颅，那感觉又怎会是恐怖二字所能描述？

    顾凉盯着顾天阳，心底幽幽冒着寒气，前所未有的恐惧占据着心灵，几乎压制不住身体中逃跑的本能。

    “小凉，你要不要也去踹他两脚？”

    纪子悔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没有注意到meimei的不妥，他看着顾天阳，脸上跃跃欲试，这是最天真也是最残忍的恶意。

    表哥，你是在用生命在作死啊！

    顾凉用尽全部克制力，勉强压下心中恐惧，她拉住已经撸起袖子的纪子悔，声音里带着微微颤抖：“表哥，我想回去了。”

    表哥还没有什么反应，一个正在助威的熊孩子瞟到顾凉，顿时哇的一声尖叫起来，嚷道：“快跑！老妖婆家里小魔女来了！”

    说完已撇下同伴，眨眼间跑了个没影。

    熊孩子们打骂顾天阳正过瘾呢，谁料一抬头便看见顾凉和纪子悔这对表兄妹，登时便怪叫着跑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