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故人重逢
接下来的几天里,代州的汤军游兵四出,罗大刚、庞玉、何青云、彭杰、燕无双等各率所部,以数百到一千的小股骑兵轮番出关,深入朔州境内,利用塞上广袤的山地,到处袭击突厥的小队,甚至罗大刚还一度夜袭可汗驻跸的马邑城,制造恐怖袭击。【】阿史那咄必虽以马邑人为向导,集中兵力到处寻歼汤军,怎奈汤军更是熟门熟路,利用复杂的山沟,声东击西,神出鬼没。突厥骑兵如坠迷宫,被牵着鼻子搞得晕头转向,军心浮动。精于草原荒漠地区大纵深、大兵团运动战,缺乏山地游击、反游击作战经验的阿史那思摩也一时难以适应新的敌情,倒是看出了汤军袭扰阻滞的目的。此时又得到情报,雁门关、代州城汤军主力被调开,守备空虚。他眼前一亮,索性将这些袭扰之敌交给后续部队去对付,自己禀过铎泥可汗,率精锐骑兵一万,族弟郁射设阿史那吐罗率另外二万骑随后,拟趁代州空虚之时,奇袭雁门关、代州,打汤军个措手不及。 十一月二十一日,阿史那思摩率一万大军杀到雁门关下,果见城头守军寥寥无几,虚插着十几面军旗,更无其他防备。阿史那思摩条件反射般地感到了不对,立即命令:“全军警戒,提防伏兵。有乱动冒进者立斩!” 正防备间,猛听得一棒鼓响,杀声震天,城头转眼间就站满了手握武器的汤军士兵,自城楼向两边排开,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 “弓箭准备!” 前排的数千骑兵搭箭上弦,齐刷刷地对准城头,待命发射。这时又是一棒鼓响,关前山路两侧山上,枯草丛中,又各出现了上百面“汤”字军旗,到处擂鼓摇旗,大声呐喊,声势蔚为壮观。 阿史那思摩虽然对汤军如此浩大的声势感到意外,但他也不是没领教过这种阵势,而且心知汤军再怎么摆,气势固然壮大,人数却无论如何无法与自己的三万大军相提并论,倒也毫无惧色,不慌不忙。 正待布置人马迎敌时,城门开了。一男一女两名军官各骑骏马,飞奔而来,直到突厥大军弓箭射程之外立住。阿史那思摩见他们孤身两人,不带兵马,先是有些意外。再看打扮时,那男将倒是顶盔掼甲,横槊立马,威风凛凛,如临大敌。女的却身无片甲,手无寸铁,只着胡服,毡帽幕篱,虽然隔着幕篱看不清张相,但她坐下的汗血宝马,除了老熟人薛施雨还有谁? 前排的突厥弓箭手们正待放箭,汗血马上的女子已经摘下毡帽幕篱,倒放在马鞍上。阿史那思摩知道来人并无敌意,下令暂停放箭,用汉话大声问道:“来者何人?若不通名报姓,便将你等射成刺猬!” “好大的架子!”薛施雨大声叫道,“夹毕特勒,你不记得我,总该记得它吧?”说着一指坐下的汗血宝马。 阿史那思摩听了道:“果然是你。两军阵前,不敢贸然相认。且请近前说话。身后的那位将军,请去了兵器,一同前来。” 薛施雨向身后的罗大刚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拍马来到突厥阵前,罗大刚将佩剑和槊交给一名突厥军官,拨开环卫的突厥军士,来到阿史那思摩跟前。 阿史那思摩见他们不行见面之礼,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来与我为敌的吗?” “军人交锋自有战场,今天我只想找你说几句话。”说罢挥了挥手,城头守军和两侧的伏兵偃旗息鼓,收起兵器,严阵待命。 “说话可以,”阿史那思摩见她表示了诚意,稍稍放心,嘴上仍然带着点冷淡,“但要让我退兵,你免开尊口。” 薛施雨道:“手脚长在自己身上,你想干什么难道我能拦得住?只是故人重逢,有许多话,不吐不快。” “谅你也耍不了什么花招。”阿史那思摩道,“这里不是私谈之处,你我借一步说话。”又看了看罗大刚,问道,“这位将军,好似在哪里见过?” 罗大刚道:“五年前,在代州城外,与尊驾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是梁国公的旧部。当年雁门之战,有幸领略几位好汉风采,可惜无缘结交。想不到如今你们已成为大汤的栋梁之才。幸会,幸会!”阿史那思摩抱拳行了个礼,又介绍了自己十八岁的侄子阿史那忠,命副将代为统兵,原地警戒待命,然后领着三人向西北方向的高坡驰去。 到得坡下,罗大刚、阿史那忠自觉留下警戒,阿史那思摩和薛施雨驰马直到坡顶,双双下马,北向而坐。两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都想起了昔日融洽相处的时光,如今却在战场上狭路相逢,既尴尬又感慨,胸中虽有许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段时间,还是阿史那思摩首先打破了沉默:“想不到,当年一句戏谑之言,这么快就应验了。上回还是朋友,再见已是敌人。真是人生无常,令人哭笑不得。” 薛施雨叹道:“各为其主,本在情理之中。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才不到两年的时间吧?” “整整一年又八个月。”阿史那思摩记得清清楚楚,“更让我意外的是,那时候你还是个不到十六岁的小姑娘,尚未从军,如今却已嫁为人妇,还成了汤军的大将。” “什么大将,我的正式职务,只是个正六品校尉而已。”薛施雨心情沉重,只能用一些小事来缓和一下谈话的氛围。 “像你这个年纪,能做到六品校尉的男子又有几何?何况这个‘嫖姚校尉’的名头,除了当年六击匈奴、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冠军侯,再无第二人。他的这个校尉,是天子所封,而你却是凭自己的本事,用战功堆出来的。”阿史那思摩丝毫不掩饰对薛施雨的赞许。 薛施雨终于展露了一丝笑容,自嘲道:“我哪里能跟冠军侯这样的盖世英雄相比?嫖姚校尉,不过是他一生功业的起点,可对于我,或许是我军旅生涯的终结。纵然与古人相提并论,也不过是夕阳最后的辉煌罢了。” “你还不到十八岁,哪来这许多感慨?倒似几十岁的老人一般。” 薛施雨叹道:“一场战争,就能彻底改变一个人。何况四场?经历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比普通女人一生的还要多。能不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