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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六章(23)请君问取南楼月

    青罗见话音落下,仍不见文崎答话,不禁有些奇怪,以为是伤势疼痛,仔细一瞧他神情却又不像。青罗心里觉得有些难堪,也不便再说许多,也低了头不说话。半晌却忽然听见文崎道,“半年未见你,却不曾想到竟然生疏至此。”青罗一惊抬头,却见文崎起了身又抓起一边的长剑便往外走。

    青罗正欲说话,却见文崎又驻足回头,那眼神却飘忽,也不知道瞧着自己还是瞧着那一枝白山茶花,默不作声。又过了良久,才慢慢道,“当日太妃给我递了书信,叫我速速回蓉城来,说是要把怀蓉许与我为妻。我当即回了信,只道我无意于此,请太妃收回成命,为怀蓉另选合适的人。只是我的信怕还没有到蓉城,敦煌就又收到了一封书信,说是母亲和太妃已经替我定下了这一门亲事,连婚期也已经定在了开春,叫我不必回蓉城,只需在敦煌等候就是。”

    青罗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怔怔地瞧着文崎,然而他眼神平静,却也不看着自己,只瞧着那一朵洁白山茶。顿了顿又道,“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思,就这样替我做了决定。而我当初的回绝,只怕送到太妃的手里,已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儿了。在敦煌将近一年,我原本以为,能与父亲一样征战疆场,戍守边塞,过简单的一生。我独自一人远在大漠,也不必看这红尘中庸庸碌碌的纷扰。却终究是我自己可笑罢了,就算是远在西北,我仍旧是这蓉城里的人,挣脱不得。”

    文崎说着忽然转过脸,凝视着青罗的眼睛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不过短短数月,你倒已经换了一个人,早就不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一个二meimei。你虽然不是蓉城中人,却也这样快就变得和他们一般无二了。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口不对心也罢,或者是你当真心里就是这样想也罢,总不是当初的那一个人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和你多说什么。你放心,我会如了你们的意,将怀蓉带到敦煌去,若是你们不想我们回来,我就永远不会在带着她再回到这里来。”

    文崎说罢,就又移开了眼睛,不再看着青罗,转身离去。青罗却忽然出声叫住,等文崎真停了下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三哥哥心里不高兴,我也有我的为难之处,不必和三哥哥辩解。三哥哥有一日能明白自然是好,就算是永远不明白,我也无话可说。如今也只有一句,二meimei和三哥哥是一样的人,日后跟着三哥哥远去敦煌,也就只有你们彼此相伴终生。三哥哥今后不管是怨我也好,怨太妃甚至是怨这蓉城王府里的所有人都好,终究只记得这一点就是了。”

    等青罗说完了这些话,文崎却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默默站了一时,忽的抬脚就走了。青罗独坐在那里,过了许久,才慢慢叹了一口气。或者在文崎心里,这样的一门亲事,自己和太妃一样,都是想借着怀蓉,笼络于方家和长郡主罢了。不过那么一纸书信,就替他定了终身。就连长郡主,也并没有像对清玫的婚事那样,真正尊重他的意愿。如此误会,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期间的种种变故,远在敦煌心思纯净的文崎,又如何能够知晓呢。而自己之所以不加一句辩解,自然是因为其中许多缘故不足为外人道,却也因为,自己本来就已经变了,与当日一意北上,毫无顾虑的那个自己早已经大相径庭。那时候的自己,只怕更像是文崎所熟悉的战阵中的人,清醒冷静,义无反顾,抛下了一切的束缚和虚假,只为自己心里最强烈的愿望而活着。

    而如今的自己,地位改变,心境改变,虽然没有生死之忧,身上的束缚,反倒比那时更多了。虽然文崎对自己有所误解,却也并不全是误解,倒叫自己不知从何辩驳了。彼此别离数月,他还没有改变,而回归蓉城的自己,却已不同。就好像当日冰天雪地,自己能与他对坐畅饮,笑谈天下,以兄妹相称毫无顾忌,如今再相逢,却不由自主地疏远了起来。也许自己天生就是属于这里的人,因为蓉城,不过是另一个京城罢了。

    青罗伸手取出瓶里的那一朵白山茶,倒真像是晶莹雪色,灯光底下也丝毫不见衰败的样子,开的剔透纯洁。青罗正要簪在发上,却忽然想起这一夜是除夕,这样的颜色,到底是有些不吉利了,想了想也就放了回去。一转脸,瞧见方才文崎坐着的那一把椅子上头,还搭着他最初穿着的那一件藏蓝色衣袍,半幅衣衫都被鲜血染得透了。方才自己进来时候看见的那个人,是个意气风发的将军,而离去的那一个,却是带着倦意的侯门公子。如此一夜,对于文崎而言,倒像是沧海桑田了。

    青罗正想着,只听得一声笑语道,“嫂嫂不声不响,怎么到了这里来,倒叫我好找。”青罗抬眼去瞧,正是怀蕊。怀蕊一边走一边笑道,“我才刚到头去给嫂嫂热了汤,回去内院一瞧,嫂嫂和二jiejie竟然都不知去向,可唬了我一跳。一路过来,远远瞧见文崎哥哥出去,又见这里的灯还亮着,过来瞧了一瞧,正瞧见嫂嫂发着呆呢。方才在想什么?这样出神,莫不是文崎哥哥惹了嫂嫂生气?”

    青罗忙笑道,“哪里的话,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又问道,“我还以为你二jiejie还在那里呢,怎么人也不见了?”怀蕊笑道,“我猜想方才必定是嫂嫂强拉着二jiejie过来瞧文崎哥哥呢,嫂嫂你想想二jiejie平时那性情,怎么好意思呢,必然是躲出去了。嫂嫂不必管,这会子肯定回了洗砚斋去了,我留在这里合嫂嫂说话就是了。”说着就唤了门口站着的一个提着食盒儿的丫头进来,又从食盒儿里取出几样菜肴来道,“这些闲话先不必说,我拎着这些东西走了这几趟,再不吃可又要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