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三章(03)重墙绕院更重门
青罗听了翠墨的话,倒是出了好一会子的神。半晌,才忽然问道,“你觉得淸琼姑娘跟着苏衡世子这一去,以后能不能过得美满?”翠墨讶道,“这样的大事,姑娘怎么倒来问我?这可不是我们能随便议论的事情,若是我说错了话,那可是好大的是非。”青罗笑道,“你如今倒是谨慎,连我也防备起来。你放心,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你也只需随便一说即可。”翠墨想了想道,“若论起郎才女貌,世子和淸琼姑娘倒是般配得紧,就像是,”翠墨瞧了青罗一眼,带着几分笑谑神色道,“就像是王爷和姑娘一样。我想着,姑娘既然能和王爷结成连理,淸琼姑娘和世子也该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何况淸琼姑娘摆明了对世子一往情深,世子就算眼前还无此心,成了婚日子长了,自然能白首到老的。” 翠墨说完,见青罗并不说话,只是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笑道,“姑娘并不是苏世子的亲meimei,倒是这样关心这一门亲事。我瞧着世子对姑娘,也是十分关切的样子呢。虽说这些日子并不常见,每次见了姑娘,却总是明着暗着瞧着姑娘和王爷,似乎对于姑娘婚后过得如何,十分挂心呢。”翠墨掩着口笑道,“姑娘好福气,虽说离了自家的骨rou,却仍旧有别家的人,把姑娘当做自己的亲人呢。且不说王爷对姑娘这样好,就是当日在南安王府,南安王爷、紫曼郡主和世子,也都对姑娘像是亲生的骨rou一样。这就是姑娘所说的,有一失必有一得罢。” 翠墨后头那几句玩笑的话,青罗并未有一字一句听在心里。青罗听了翠墨前头那几句话,几乎像是有一盆冰冷的雪水兜头浇下来一样,整个人就打了个冷战。翠墨并不知道自己和苏衡的事情,而她的眼中映出的,却是这样一个自己,这样一个苏衡。翠墨虽说眼睛明亮,心思却浅,并不会再想深几分。然而看在别人眼里会是如何?这些日子苏衡对自己若有若无的注目,就和淸琼的出现一样,青罗不愿去瞧,也不愿去想,所以视而不见,却并不意味着没有人能够看见,没有人去深想。这王府里的聪明人太多,淸琼不就是看出了这一层的人么? 青罗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停顿了,却不说别人,怀慕会如何看如何想呢?他这些日子与苏衡异乎寻常的亲近,究竟是因为惺惺相惜,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青罗只觉得十分恐惧,分明是温暖的夏夜,却如坠冰窟。青罗在这样的僵冷里头,却仍旧生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来。方才翠墨说自己和淸琼相似,自己定了主意的事情,旁人怎么看待,都不会放在心上。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怀慕就成了例外的那一个存在。她重视他对自己的看法,满足却又畏缩于他的信任。她无法去想象,如果怀慕发现自己不值得这信任会如何。 青罗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一生都在武装自己,防备所有人的明刀暗箭的贾探春,开始容许这样的一个例外存在?或者就从最初相逢的时候,同样戒备着所有人的怀慕,把她当成了例外的那个时候开始罢。青罗自问能够面对一切怀疑甚至是阴谋做到无懈可击,却无法对信任和情爱防备。这是她坚强里最为脆弱的部分,她留恋这一点脆弱的部分,觉得生平第一次可以放下戒备,在另一个人的保护下感到安全。她也害怕这一点脆弱,害怕这一点脆弱会成为她致命的弱点。如今这威胁,似乎已经隐隐约约地存在着了。 只是青罗还来不及再多想,就被头顶上的晃过的一点灯光惊醒了。她看见有一个人影立在山顶,似乎就在春水留下的瀑布边上,在水边摇曳的清秀山花之间。被如烟如雾的雨幕遮蔽住了,只能瞧得见灯光照亮的那个剪影。原本是模糊的,青罗却忽然就猜出了是谁。除了淸琼,谁都不会再此时在飞蒙馆出现,尽管她是最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青罗不会问她为何来到这里,就像那一日淸琼并没有问自己为何要夜入丹叶阁一样。翠墨似乎也猜出了这个在静夜里忽然出现的人是谁,瞧了青罗一眼,也不多说话,只把手里的灯递给了青罗,就默默地往左边一转,从另一条上山的路往飞蒙馆中去了。 青罗也不往那个人影处瞧,在原地站了片刻,抬步径直往山上去,也不管淸琼有没有跟着来。直到了杏花春雨亭,青罗才吹熄了手里的灯笼。杏花春雨亭和往日一样点着一盏灯,比灯笼略亮些,在雨夜里也十分朦胧。杏花自然早就谢了,住在春华最盛的飞蒙馆,自己却错过了所有春日。杏花烂漫,是当日自己抽中的花名签子里,主招贵婿的瑶池仙品。自己在离开京城的时候看见,却在到来的第一年里,错过了这门前的繁花似锦。不知道淸琼有没有抽中过这样的一纸签文,当年的她知不知道,她也会和自己一样从一个寻常的公侯之女,成为影响时局的关键之人。或者她并不在乎这些,对于她而言的贵婿,只是自己的心上人,无关他的身份。 青罗伸手拨了拨案上的白玉棋子,回头一望,果然见淸琼点着一盏灯也来到了春山的最高处。淸琼也将手里的灯吹熄了,就坐在青罗的对面,也拨弄着手边的黑玉棋。二人彼此会心一笑,就好像那一日在丹叶阁最高处的流丹阁一样,并不为对方的到来感到惊讶。杏花春雨亭边是春水之源的笑冶泉,此时在细雨中几乎瞧不见,隐蔽在香花香草之中,只能听得见细细泉流。泉流声里,对坐的两个人似乎都各有心事一般,听着泉水声雨水声,除此之外,只有彼此呼吸。
半晌,淸琼忽道,“meimei可曾见过这株五色杏,花开的时候,真是皎洁如雪,烂漫如霞。”青罗笑道,“jiejie怎么忘了,开春的时候,我却不在这里呢。虽说没有瞧见这五色杏花,倒在别处看见这飞花白蒙蒙的桐花了。”淸琼笑道,“meimei也无需遗憾,日后在这里的日子还久,年年岁岁都是要见的。”说着又念道,“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meimei住在这里,可见是日边红杏,前途未可限量了。”青罗笑道,“原来jiejie也曾抽过花名签儿?”淸琼一怔,转而笑道,“我倒不像京城里也有这个,可见江南江北,也是一样的了。” 淸琼微笑道,“我在家时,倒也的确和姐妹们抽过这个。当日我所抽中的,就是一支瑶池仙品,日边红杏倚云栽。当时家里的嫂嫂就取笑我道,得此签者必得贵婿,说是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上官家的儿媳,而不会流落在别的人家。只是我虽然是方家的长房长女,却不必清玫和王爷是姑表兄妹,关系更亲了一层。当日大爷来我家中提亲,所有人都道,这是我最好的姻缘。退而求其次,到底也算是王族之人。”淸琼笑了笑,“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回绝了他。从那之后,关于我就流言纷飞,说是我心高气傲,除了王爷,谁也不在我的眼里。可众人都不知道,我不过是瞧不上他这个人罢了,并没有别的缘故。就连那些讥刺的话,有一半是我情急之下说的,还有一半,却也是口耳相传之间,旁人润色的罢了。” 青罗道,“世上的事情大多如此,jiejie只管放心,明白人一眼看去,就能知道孰是孰非,孰真孰假了。”淸琼似笑非笑地睨着青罗道,“你以为我是害怕这话传到你哥哥耳朵里头,这才特意向你说明?你未免也太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他。这些话我本来也就没有放在心里,更不怕他知道。我只是感慨,当日抽中这一支花签的我,从来不曾想过我的姻缘当真会应在这上头。只是不是应在我身边的上官家的怀慕或者怀思,而是远在京城的另一个人。我并没有存心要去做什么日边的红杏,也并没有贪恋过什么名位,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