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战局如棋局(六)
今日的太华山上依旧与往日一样清静肃穆,半山腰的剑屏处,那些年轻弟子握着剑挥汗如雨。武落钟离的剑阵天下闻名,除了靠着门中弟子的过人天赋之外,便是倚仗着这般每日不间断的挥剑练习。 太阳渐渐西沉,门内所有怀揣着修行梦想的弟子过着往常那样的规律日子,或盘膝落座武迹殿内听着门中师兄前辈讲述道理,或自行结伴前往落字阁观摩典籍,又或者在某处静谧无人之地研习修行法门,提升自己的修为。一切一如武落钟离几百年来的那般自由而不放荡,庄严而不失活力。 惠邦武从剑屏缓缓走上山顶,一脸的落寞,手中握着一把用上好精铁锻造而成的湛蓝色的剑,负手而行。咸阳城那边传来了消息,陈寒青和郁冠幽会师了摘星大会最后的对决,这让一向心气高傲的惠邦武脸上多了一份不甘和懊恼。想当年他信心满满地踏上月台的时候,心里总以为自己就算不夺魁,最差也能混个前四甲,结果到头来第一轮就被人打趴下了。如今想起这一桩丢人的事迹,对比陈寒青那小子在聚星山的风光,惠邦武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下去。 来到山巅司云崖,跨过在白日里依然是金华夺目的虹桥,惠邦武来到了浮于半空的离山之上。陈寒青下山以前嘱托他这位在武落钟离为数不多的朋友,一定要每日来离山抓一条活鲤喂长生。惠邦武起先是拒绝的,他对那头极富灵性的白泽本没什么兴趣,更是对那只只知道呱呱乱叫极为聒噪的大白天鹅充满了厌恶,但陈寒青所托他不敢不从,生怕那家伙一不爽,就去高长离的面前告状,那自己学剑的希望不得破灭了?想到这里,惠邦武就自然而然记起了九月初七姑娘,脸上不禁一红,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加快了几分,如踏春风。 来到了三师父水车屋前的湖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青鲤,就差没把自己整个人摔进湖水里,惠邦武又绕到了掌门师父的茅草屋前,食指拇指弯曲成勾,放在双唇下重重一吹气,这一阵尖锐洪亮的口哨声之后,长生便驮着脖子高仰冲天的小白踩着震地的蹄子飞奔至惠邦武的身前。 惠邦武二话没说,直接将奄奄一息的青鲤丢给了长生,长生将整条鱼囫囵入肚,然后两只前蹄蹦跶着朝天嘶鸣了一声,显得很是快活。 惠邦武撇撇嘴,转身就要离去,而就在这时忽然天生异象,太华山山顶狂风大作,那原本缭绕山体的重重云雾如浆糊一般被一阵莫名强大的气息搅在了一起。 惠邦武抬头看向了天边,面露惶恐,武落钟离何时出现过这等奇怪的景象? 站在长生背上的小白不停扑打着雪白有力的翅膀,伸长了脖子朝天空不停的啼鸣着,然后又跳了两下,底下的长生似是听到了某种危险的警告,嘶鸣一声,便朝着虹桥扬长而去。 惠邦武还未回过神来,便只看到头顶凭空出现了一团直径可达百丈的浑浊真元,强大的气息几乎将周围的空气扭曲,狂风如天崩,吹得让人站不住脚跟。 惠邦武下意识地底下身,看着这团几乎能完全掩盖整座离山的真元以极快的速度坠落下来,惊骇得脸色苍白,脚下甚至都没有力气挪动半步。 一道绝妙身姿如狂风中的鬼魅一般闪到了惠邦武身前,一把拉住他的衣领便再次掠地而起,直接从离山上飞了出去。 两人刚刚跃入半空不多时,那团夹杂无数不同武家气息的真元就直直砸落在了离上和司云崖的中间。 轰的一声惊天巨响,仿佛整座九州大陆都能在此刻听到这一声惊天动地的破坏声响。 光芒万丈的虹桥瞬间四分五裂,破碎成残光败星,然后又瞬间被这团巨大真元所带动的疯狂气息所卷走淹没。 离山刹那倾斜,像是一只从桌边摔落的瓷碗,里头的湖水倾尽泄出,九天之上像是忽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瀑布,水落半空却被真元气息所吹散,形成了迷蒙的水雾。 这座已经浮在天上将近两百载的离山开始在水汽和云雾的迷茫朦胧之中崩落破碎。太华山上,司云崖早已消失不见,整座山巅硬生生从山体上断裂出去,开始朝外倾泻。 真元爆裂时所产生的巨大冲击扫过了武落钟离,若非此地原本就有结界保护,只怕早就被以为一片寸草不生的平地。饶是如此,许许多多的房屋建筑开始倒塌,钟离湖卷起冲天巨浪,将落字阁所在的竹林淹没得一干二净。 武迹殿,幻钟楼,统统被淹没于一片尘土飞扬,真元肆虐之中。被申息子强拉着从天上飞下来的惠邦武看着头顶发生着的这一幕,仿若噩梦,他不明白在那一刹那究竟发生了何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嗡嗡的阴森响声挥散不去。 他伸手按住了那只抓着自己衣领,一直在瑟瑟发抖的纤玉手臂,带着无比惊恐而茫然的情绪,颤抖着唤了一声:“三师父。” 申息子低头垂目,方才强大的冲击打碎了原本固定着她发髻的木簪子,黑发如瀑,在空中又如张牙舞爪的可怕魂丝,在狂风之中完全遮住了她那张容颜,让人完全看不清此时这位武落钟离修子的表情。只看到她一手颤抖着抹去嘴角渗出来的鲜血,用听似平淡自若,却连惠邦武都能听出其中情绪狂涌的声音说了一句:“武落钟离毁了。” 而在此时,太华山的山脚下,一人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掐指摆放于两腿之上,神笔不律横在膝上。 宋信山缓缓睁开眼睛,要将聚星山彩牢之内众多修行者凝结而成的如此强大的真元转移到太华山山顶,这是一件几乎比登天还难的壮举。位列春阳榜第八的宋信山当下喷出一口浓血,嘴角却是带着酣畅淋漓的笑意。 一旁的常无剑赶忙上前扶起宋先生,难掩兴奋地高喊了一句:“成了!” 宋信山抹去嘴角血渍,虚弱:“我体内真元已经殆尽,只怕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复原,无剑,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位列西凉五虎之首的常无剑点了点头,接着便是一跃而上,双手凭空抡出一道光壁,将从太华山砸落下来的无数大小石块瞬间化作粉尘。 看着于万石流星之中取息壤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写意的常无剑,宋信山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以折损十年寿命的代价来换取息壤,这买卖值了。” ...... 聚星山。 天空炸裂一般射出万道光芒,天下第二的管夫子与天下第九的黎均二人依然在惊天地泣鬼神一般地交战着,浓云翻滚如潮水,两人犹如仙人一般不见踪影,却闻叱咤, 陈寒青立与光彩越发浓烈的彩牢之外,看着里头被困的百官和众多修行者,眉头紧锁,却是犹豫不决。 虚道庭一把戒尺唤着风雷乍动,将喝吼不停的绥浅斯与毫无还手之力的栖氏兄妹逼退到了聚星山的角落边缘。 空余佛光凝造出来的金罩正在一层一层地不停破碎,林容子如秋收时节收割麦草一般将一颗颗西凉谷苗死士的头颅斩落脖颈,杀伐决断。到了后头,死士之中修为等级低劣的都已经死绝,剩下的,便是那些至少岳阳境的高手。
林容子自身也不过是刚刚踏入天一境界,而空余也只有岳阳上境,如此下去,即便两人竭尽全力奋力一战,如果没有虚道庭和管夫子的帮忙,最后的结果也只怕是英勇战死。 陈寒青看着越发吃力的林长老和空余师兄,心中当真是焦急万分。一旁与陈寒青一样无法在这种等级战斗下出手的郁冠幽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难看,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等候,干脆重重一哼,提着蓝姬便冲杀了上去。 陈寒青张了张嘴,没拦住,也知道自己拦不下来。虽然他很讨厌郁冠幽的为人行事,但此刻大敌当前,他也不愿意看着他白白送死。他回头看了看彩牢之中面色虚白的唐稀来和神色焦虑的皇甫诚,暗暗下定了决心,虽还不能确定蛊引是否在那人身上,但也只能试一试了。 想到此处,陈寒青又是一阵为难,若自己直接开口将那人身份戳穿,即便是萧阁主和清云道长在,也保不准在那一刹那会失神错过机会,怕只怕那人万一留了后手,情急之下对皇上陛下做出什么可怕举动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此时,陈寒青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寒青,我能帮你做什么?” 陈寒青如遭雷击,回神过后才明白这道声音从何而来:“悲欢铃?是小宁吗?你...你在哪?” “我与哥哥在暗处看着,眼下和你解释不了太多,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破了身后这道奇怪的光牢对不对?” 陈寒青心中五味杂陈,但终归还是惊喜压过了一切,便运用体内真元隔空与小宁说道:“你可否将我的话让凌云阁萧阁主和清律引的清云道长听到?” 耳边传来一阵失落声音:“不行,那两人的修为太高,我与哥哥都没办法控制他们的心智听觉。” 陈寒青沉默,又是一阵犹豫。 片刻,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愤怒和与众不同的压迫气息:“你叫陈寒青?都什么时候了,还由得你犹豫!你想让所有人都死在这山上不成!” 陈寒青心中一凛,想来这道声音便是小宁口中说的哥哥了,联想那日雨天客栈内发生的古怪事情,陈寒青心中一阵清明,立马说道:“小宁,让唐稀来和皇甫兄听我说话,眼下也只有信任他们两人了。” 眨眼刹那,一阵除了陈寒青外无人可以察觉到的气息一下子透过了光牢,小宁欣喜万分道:“还好,这光牢并不能隔绝悲欢铃。” 彩牢之内,唐稀来和皇甫诚几乎同时身子一震,然后转头看向对方,眼中俱是惊诧万分。 与此同时,西凉一名死士的丧门戟生生穿过了郁冠幽的左臂。 郁家公子面露痛楚狰狞,百官台上的郁眉沙几欲崩溃嘶喊了一声:“冠儿!” 一道青光笔直如龙,直戳那名刺伤郁冠幽的死士胸口,顿时鲜血飞溅。 长枪十里,带着一声焦虑的冷喝声贯穿至场间。 同一时刻,一道仿佛能撕裂整条天际的剑鸣声由远至近,直至变得越发霸道无双。 陈寒青闻此剑吟,心头一震,目露一道精光。 彩牢内,萧若心抬头看着来人飞剑,眼中渗透出旁人看不穿的复杂情绪,微微颤声道:“他竟然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