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往事
二楼正对着城里的小河,河堤上有几方残破的石碑,错落在柳树的枝条间。 整个二层被布置成一个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都有一扇对着街外或湖边的窗户,走廊的正中心是一排梨花木的架子,上边摆放着各类奇珍古玩。 “秦文,你说吧,这里很安全……”钱通天在梨花木架旁边站定。 “嘘——”年轻人用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方。 钱通天点了点头,“孙小弟,你看我最近添来的太湖石怎么样?”他指着架子上一块满是孔洞的石头说。 叫孙秦文的年轻人靠近了架子,抬头看着那块嶙峋的奇石。 “太湖石、灵璧石、英石,黄蜡石。”孙秦文的眼神望向窗外。 “是的,四大名石之首。这块太湖石是罕有的道轮蚀刻,万中无一。”钱通天自豪地拍了拍手,“来吧,我们进里堂说话。”说罢带着孙秦文走进了最里边的茶堂。 绕过一排金丝楠木制的屏风,一间不大的茶堂呈现在孙秦文眼前。角落里摆着两座青铜香炉,炉里点着袅袅熏香,正中央是一方汉白玉雕刻的茶案,上边整齐地摆放着一套龙纹青瓷茶具,白玉桌的右侧有一个小巧的茶灶,白瓷的茶壶里“咕嘟咕嘟”地烧着水。 空气中弥漫着水蒸气和麝香的混合气味 茶堂的上方,悬挂着一幅字画。整幅字画只有一个笔力遒劲的“茶”字。 字画的落款是“茶山道人”。 孙秦文也不客气,径直坐在了茶案这边的圆凳上。 “那太湖石虽是四大名石之一,但又怎么能与日轮红玉相比呢?”孙秦文眯着眼睛笑了一下,随后他眨了眨眼睛:“我说的对吗,钱大叔——不,还是叫你通天大掌柜比较合适。”。 钱通天一听,先是挑了挑虬龙一般粗壮的眉毛,然后咧嘴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这小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就别提了!我看你还是看门见山,直接告诉我这次复兴社又交代了什么事情吧。” 孙秦文从衣兜里拿出那张白纸,铺在了茶案上,示意钱通天自己看。 钱通天看了一眼空白的纸,伸手拿了起来,把那张纸放在了冒着蒸汽的白瓷茶壶上方。 一丝丝蒸汽缓缓从壶盖里透出,散逸在纸面上。 不多一会,白色的纸面上开始出现了些许褐色的印记,不多一会,这些印记慢慢地组成了一行行文字。 钱通天将纸放在空中甩了一下,拿着看了起来。 良久,他猛地抬起头。 “龙凤胎石?”钱通天的眼中有一道精光一闪而过。 正在摆弄青瓷茶杯的孙秦文“嗯”了一声。 “可这上边还写着要我们除掉叫什么浅野武夫的日本人?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龙凤胎玉被盗以后,出现在了京城。而这个浅野武夫就是攻占京城的日本军队司令。”孙秦文把青瓷杯子翻来翻去。 “现在复兴社的戴老板要秘密除掉这个浅野武夫,只不过这块世人垂涎的奇石正好在这个浅野手里罢了。联络我的人说,这是戴老板的私人爱好。” 孙秦文嘴角翘了一下,开始摆弄桌上摆着的茶鼎。 钱通天冷冷地“哼”了一声,“他戴老鬼真以为自己收编了整个玉石匠人?当年总匠师只不过欠了他一个人情而已!还真把我们当手下使唤,老子不去!” 孙秦文抓起一把茶勺,看着钱通天:“你真不去?” “说不去就不去!说什么也别想使唤我去给他戴老鬼抢什么破石头!”钱通天背着手,转过身去。 “如果我告诉你,日轮红玉就在这个浅野武夫手里呢?”孙秦文转动着茶勺。 钱通天转过去的背影猛地震了一下,随即便是一阵沉默。 “你说,日轮红玉?”钱通天几乎咬着牙说完了这几个字。 高大的身影“腾”地转了过来,紫金流纹长衫带起了一阵风。 茶炉的水汽被这阵风吹得散了开来。 “正是。”孙秦文看着钱通天的眼睛,“八年前你在戈壁里遭遇的一切,也是时候了结了——你难道现在还没有猜到吗?” “我一直以为是那些坑主找了过来,可后来却发现那些枪弹和炸药并不是缅甸能制造出来的……”钱通天的眼里闪过无数个火光冲天的画面。 “他们似乎很早就知道了我们要途径楼兰,于是在附近的绿洲中的水源里下了一种药,无色无味但能在三个小时内使人瘫软无力,无法战斗。”钱通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舒了出来。 “两个佣兵团,四百多号人,在补给了饮水之后没人发觉有任何异样,但后来却几乎无一幸免……”钱通天攥紧了拳头。 “他们在傍晚突然从四周的沙山上围攻了过来,我们的人发现之后想抵挡却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很精准地算到了大部分人的药效会在这个时间发作。” “那大叔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孙秦文好奇地问道。 “我随身带着一些酒,那天傍晚就叫了两个副团长,把酒兑了些水喝。可能是酒精稀释了一部分药性,所以我们发作的时候还有一些力气战斗。” “可是这样也于事无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下的弟兄一个个瘫倒在地,剩下还在战斗的也被这些全副武装的人迅速找到并杀掉——他们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身上都携带着短刀和手雷,远距离用步枪,近距离就用短刀,而且刀法十分残忍,刀刀致命……”钱通天闭上了眼睛。 “我和两个团长在慌乱中笼合了一部分还有战斗力的人马,打算趁着夜色冲出去。可当我们一路冲到来路上时,那四周已经被安放了许多炸药。” “先是一个弟兄踩到了暗线,引爆了炸药,紧接着便是一连环的爆炸……”钱通天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场面简直就是人间地狱。我们几个走在后边的人被冲击而来的爆炸气浪掀倒在地,等我们清醒之后发现走在前边的弟兄死的死,伤的伤……也许是身后的杀手得到了他们要的东西,便没有再追上来,我们就带着几个受伤的弟兄向戈壁外走去。” “可是我们错了,第二天的中午,一个杀手小队从后边追了上来,显然是察觉不对要赶来杀了我们灭口。我们几个手里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几,几个弟兄的药效也一直没有消退,结果就是,就是……”钱通天这个彪形大汉突然有些哽咽。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深深吐了一口气,说:“结果那几个弟兄自愿留了下来,把剩下的几颗手雷穿在了一起——我还记得赵刀疤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团长,副团长,你们还能走,但我们几个已经动不了了——与其大家一起死,倒不如让我们留下来拉这帮天杀的垫背!团长,回去告诉我娘,就说她儿子去西边发财了!团长,快走吧!’他说完这句话,身子已经抖得不行了,但是却撑着坐了起来。” 钱通天仰起了头,抬手抹了一把眼角,那里分明有泪花一闪而过。 “他们都是我一手挑出来的汉子,一个个都是能打会练的战士,可偏偏死在了这种邪门的药上——我真的不甘心啊!”钱通天把手攥得“嘎嘎”作响,心中一团积压了多年的怒火开始熊熊燃烧。 “叮——”孙秦文用手中的茶勺敲了一下茶鼎,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茶堂里,香炉静静地冒着袅袅的烟,在空中与水汽混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