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7 爱与死
穹顶之阵释放的巨大威能，对阵内的学员造成毁灭性的攻击。云崖的雪原上火光四起，照亮夜穹。众多学员在雪地上奔逃，显然还未从惊慌之中回过神来。阵外的空中，两院近百名教习聚集在此处，形成对峙局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过多久，苏荷就传来讯息：“速速破阵！” 那些惨死的道院同伴中，或许有赵吉认识的。他大致猜到，在自己救走柒之后，苏荷与目川苦涯血战多时，目川苦涯催动穹顶之阵杀死了这些学员。 怀着沉痛的心情，赵吉竭尽全力施出十字斩，在无形的穹顶之阵上斩出一道缝隙。与前两次相比，这次的威能小了许多，只是刚好斩出一道口子。大地没有颤动，雪原上没有掀起雪浪，似乎一切都在为死去的学员默哀。他们还很年轻，最小的才十三岁。 华胥国与出云国的角逐，本不应该牵连到年少一辈。只是，战争爆发时，幕后主使者往往不会在意这么多。出云国为了在大国的夹缝中谋求生存，施了许多阴谋。最令人悲愤的是，目川苦涯居然用穹顶之阵内七百名学员的性命要挟华胥国退兵。 随着一道粉红色光柱闪过，穹顶之阵瞬间瓦解。残存的学员们在教习的保护下撤回宫城，剩下的教习则在云崖全面开战。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情。苏荷凭借六境初阶的实力，战胜了六境上境阵法大师目川苦涯。章栾战胜了同境界的横川寂暮。六境初阶的空蝉，战胜了五境巅峰的梅兰。 战场上，往往只有胜者能够活下来。出云国折了目川与横川两员神将，以及百余名五境教习，其中有近八十名被苏荷的花之狱所杀。而华胥国折了梅兰这员大将，以及二十余名教习，三百余名学员。 面对诸多亡者，赵吉默哀着，为自己没能及时破阵而深感自责愧疚。 …… …… 次日卯时，临云道星都。 章主教守在营帐外，见赵吉等人来了之后，说道：“苏老师受了重伤，不宜喧闹，你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赵吉点了点头，眼含歉意，轻轻掀开布帘走了进去。文雨墨与章主教都很清楚梅兰的死对苏荷造成了多大的打击，相视片刻，没有言语。 先前在峡谷见到苏荷时，她冷傲妖艳的神情让人畏惧，对梅兰的态度甚是冷淡。但毕竟时相处了三百年的恋人，总还是放不下彼此，即使到死的那一刻都会念着对方。而今梅兰殒命，苏荷想着年少时与梅兰经历的种种苦乐事，心中自是悲恸伤忧。 “昨日戌时你去哪儿？” 苏荷躺在床上，双唇泛白，额上的那朵荷花印记还未散去，与昨日相比黯淡了不少。娇小的身躯密布着大小伤口，这些外伤能够很快恢复。即便她是六境的双系妖孽强者，体内腑脏所受的伤也至少需要三天才能恢复。而心伤，则需要很长时间…… “去救了一位歌姬。” 显然苏荷已经感知到了昨夜在云崖之南发生的事情，再多的狡辩都是徒劳。赵吉没打算掩饰事实，诚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他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是错的。 “难道你还没意识到，就因为你没有按时完成任务，若水道院失去了三百名年轻的学员！”苏荷神情微怒，额上的荷花闪烁着粉红色光芒。 “当时我确实无法破阵，所以做了另外的决定。”赵吉正色说道。面对苏荷的责备，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我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没想到落得这种结局。”苏荷转怒为忧，皱着眉头说道。 听她这么一说，赵吉愈发感到自责。其实深究的话，他昨晚在出手救柒时，身体好像已经恢复，可以使用红灵石。如果他在那时选择破阵，而不是去救柒，云崖的三百名学员很有可能不会惨死，教习们完全可以护送他们离开战场。 沉默许久，赵吉说道：“我愿意请罪，是我的错。” “你承担得起这份责任吗！”苏荷语气又凌厉些，目光落下帐外，“就为了救那个山鬼信徒？三百名学员的性命与她相比，哪个更重要需要我告诉你吗？我确实很欣赏你的领导能力，以及你体内的特殊能力，认为你是这一届最优秀的学员，可你偏偏做了这么愚蠢的决定！” 她因为情绪激动剧烈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鲜血。赵吉急忙用袖口替她擦拭干净，并扶她躺下。两人虽未确定师徒关系，却已达成某种默契。 “如果你早点破阵的话，梅兰或许就不会死了……” 苏荷说话的声音很轻，估计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赵吉恭敬地站在一旁，面对这位华胥国伟大的女战神，显露出敬畏的神色。然而，再强大的女人，也都有脆弱的一面。 …… …… 救柒之前，酉时，星都。 日落西山，星都俨然一座死城。城南有座不起眼的戏园子，所幸没有在战乱中毁坏。不知从哪儿请来的乐师，正吱吱呀呀地试音。与丞相府的那场演出不同，这次的人少了许多。若水道院有十位五境上阶的教习随同梅兰来到此处，苍云道院也派出了十人随同空蝉而来。 名为圣剧演出，实为三国谈判，各方都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梅兰没有穿上盛装，因为他的态度很明确，秀气精致的外表下，是铮铮烈骨。 空蝉的大红礼裙在地上拖了两丈有余，飘散的银白色长发无时无刻不在宣示着自己的威势。她代表着雪国，前来谋求最有利的处理方式。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是她想做的。 “梅哥哥，你果然来了！” 前一刻还距离梅兰百丈远，下一刻她就黏在梅兰身上，用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正当她准备亲吻他的脖子时，梅兰侧过身子，微怒道：“我们是来谈判的！” 空蝉前来协助出云国，这在原先的作战计划中根本没有考虑到，所有人都认为空蝉在二十年前就死去了。她的出现，无疑对华胥国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因为，随她而来的，还有雪国的十万精锐。 那位曾经与梅兰相恋的纯情学生，现已变成了冷血无情的嗜杀狂魔。因爱生恨的她，莫不让人心生畏惧。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充斥着杀意。特别是在她刚才向梅兰祈求一丝怜爱被拒绝之后。 “你我师徒一场，关系到三国的利益，还请开门见山地提出条件。”梅兰为人谦逊，即使是对自己昔日的学生，他也保持着相应的尊敬。 “三百年来，我每日每夜地想着你，真心爱你。”空蝉用真挚的眼神看着他，“既然你执意选择苏荷，我无话可说。”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凌厉，说道：“首先，若水道院全员及华胥国军队必须在三天内退出临云道；其次，三年内华胥国不得对出云国发动攻击；最后，苏毗国女王已经向华胥国公主提亲，请国君务必慎重考虑。” 话音甫落，她的嘴角隐现不可察觉的笑。作为北方最强势力雪国的神将，她有足够的权利提出这些条件。 如今雪国十万精锐、苏毗国两万精锐以及出云国的五万精锐，已然对若水道院带领的华胥国军队形成合围之势。而南山国又抽调大量军力攻打华胥国南疆，星海国尚未与华胥国达成联盟，可以说，华胥国已经到了进退维谷的底部。 他们要么撤军，要么全员阵亡。 前两个条件，梅兰勉强可以接受。只是最后一个条件，他实在难以应允。国君的女儿不多，只有苏荷一个。 看着空蝉凌厉的眼神，梅兰苦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狠！” “当前的局势，你已经很清楚，我不想重复第二遍。此次谈判成功与否，就看你一句话了。”空蝉冷傲的笑容让若水道院诸位教习为之一颤，纷纷退避。 回应她的，是一把褐色的桃木簪，破空而出，直刺她的脖颈。 清脆刺耳的呼啸声如同凤鸣，场间卷起一阵飓风。破败的戏园子在他出手的瞬间垮塌，地面上出现数道骇人的裂痕。 “我这辈子，只爱苏荷一人！” 空蝉提出的第三个条件，显然触动了梅兰心底不可逾越的底线。三百年来，他忍受了许多耻辱，比如华胥国的诸多冷嘲热讽，原圣域皇族的鄙夷。他们从未能理解梅兰心中的痛，只知道梅兰是位戏子，再真挚的感情都是演出来的。 章主教与横川神将，苏荷与目川神将，正在激愤的战斗当中，他们两人或许会理解梅兰此时的抉择。 然而，梅兰的全力一击，终究没能杀死深爱他的空蝉。 空蝉已然眼眶湿润，却保持着冷傲的笑容，手臂贯穿的梅兰的胸膛，抓着他跳动的心脏。 “现在知道你为何没能晋入归真境了吧？” 空蝉笑着，哭出声来。二十年前，梅兰对她产生好感，苏荷怒而去了华胥国南疆。在那之后不久，苏荷即突破到归真境。空蝉正是因为梅兰的痴情才爱上他，只是，她从未想过，这位痴情的男子至始至终都未放下苏荷。 他有太多东西不忍放下，如何做到返璞归真？ 心境的纯真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磨砺，少则数百年，多则一辈子。 但梅兰不曾后悔过，他淡淡地笑着，那是对空蝉的嘲笑，嘲笑她不懂爱。亦是对死亡的坦然，以及对苏荷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