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2 一剑东来
场间众人鸦雀无声，只听得风吹草动嘶嘶，以及阳光被这一声震碎的叮铃声。 唐琴屋怒视众人，准确来说，是怒视着南方。丘陵以西约莫十里处，是古木森林。午后的森林总是那般寂静，即便唐琴屋的怒喝声传至彼处，也惊不起沉思的鸦雀。 忽然，“嗖”的一股劲风从唐琴屋身周刮过，他应声倒地，在地上翻滚十几丈远。他的颧骨几乎碎裂，数颗坚固的牙齿脱落，眼角已然开裂，差点连眼球都蹦出来。 原本就布满数十道剑伤的俊俏面庞上，此刻左边脸颊向内凹陷三寸有余！那两三颗脱落的沾满鲜血的牙齿在焦黑的地上翻滚着，逐渐被地上的黑尘包裹，然后安静地躺在那里，俨然战死沙场的勇士。 唐琴屋侧脸着地，剧烈的疼痛使他微微抽搐，然而四肢已经无力，体内圣湖中魂元消耗无几。他重重地喘息着，眼睛已然不能视物，怒声道：“现在才肯出来吗？怎么？我除掉了你们的得力帮手，一定很不高兴吧？” 他咳嗽着大口吐血，地面上出现三尺血洼。众人似乎还未意识到什么，短短不到一息的时间，场间即发生如此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纵使速度达到一息千丈，也很难悄无声息地进入场间而不被众人发现。 那名一拳将唐琴屋击倒的男子，以一种极其威严的姿态俯视他，嘴角却浮现一丝嘲弄弱小生命般的笑，并未言语。他根本不愿意多理会躺在地上的血人，只是抬起右手，狠狠地向下拍去。 这一掌，携带着数量庞大的星元，如千斤巨石落下。毫无反抗之力的唐琴屋隐约能够感受到死亡将至的危险，但他始终面带微笑，始终不曾畏惧。 他不惧怕，不代表他不怕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死不了。 因为，赵吉在旁边。 有亮蓝色的光芒从男子手腕下方划过。随之出现的是一连串血珠飘在空中。 场间所有人中，赵吉的神识最强，他最先发现来者。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出剑，想直接从手腕处切断男子的手少阴心经，并化去千斤巨力。 他承认那名男子速度很快，但若论速度，同境界者无人能与他媲美，甚至于二境强者，他也能强压一筹。这得益于谷神秘法提供的玄妙步法。 谷神步法如大道难以参透，比灵动的仙鹤更缥缈，比西天的云彩更诡谲，存于无形而现于有形。即便赵吉只参透了谷神秘法的万分之一，但其玄妙之处可见一斑。 首先是速度上的大幅提升，从原先一息百丈的极限速度，到现在的一息千丈。其次是行踪诡异难以捉摸，忽隐忽现让人胆颤。 身着武士服的男子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父亲大人曾提醒他，场间有一少年需多加防范——所以他只是下意识地收回手臂，并运转大量星元护体。 一息千丈的速度是二境巅峰的极限，然而男子的速度比这更快，说明他已经达到二境巅峰境界，甚至更强。即便如此，他的手腕依旧被东方袭来的锈剑所伤。 锈剑入体三分，却未能切断经脉。 赵吉站在唐琴屋身前，手持锈剑，匀称的身躯如山般，不容任何人伤到唐琴屋。只要赵吉还活着，天盟的威严容就不得半点侵犯。 “你没事吧？”赵吉问道，不急不慢，没有回头。 “放心，死不了……” …… …… 古木森林的西部，距离圣域临云道不足十里的地方，苏荷与梅兰站在山泉边缘。 “放心吧，小家伙能应付过来的。幻雨阵都被他破了，横川的那两个龟儿子还怕啥！”苏荷饮了一口泉水，冰凉刺骨但却令人舒爽，能起到提神的效果。 “只是，我奉唐丞相之命保护琴屋，可他都被揍成这个样子了……”梅兰撇着嘴说道。 “战场上哪有不流血的道理，不吃点苦头怎么能上进？那孩子的资质我很清楚，不会轻易就死掉的。比起这个，我更关心是你那个探查的方法到底靠不靠谱？”苏荷皱着眉头朝圣域的方向望去。 在赵吉等人被困在幻雨阵的十余天里，若水道院的教习已经潜入被出云国攻占的圣域临云道，直奔边境最大城星都而去。 “你觉得我们有必要一直等下去吗？”苏荷冷声问道。 “穹顶之阵被破之前，我们必须按兵不动。国君的心思，没有谁比你更清楚。只要我们现在稍有动作，就会全盘皆输，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临云道的形势，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复杂。”梅兰认真地说道。 “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你明白的。”苏荷用舒缓的语气说道。 “作战计划泄露之后，横川神将一直守在有间客栈，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不容许我们走出穹顶之阵半步。原本从临云道切入战场，很容易就能收复圣域的大片失地。但目川神将布置的穹顶之阵，七境以下无人能破。我方不朽境的魂师，暂时还不能出动。现在的这个僵局，逼得我们进退维谷。” “塔阵那边到底隐藏着多少人，古木森林里又有多少？”苏荷问道。 “苍云道院的两百余名教习，有近半数来到小河口。其中三十名驻守在临云道边境四城，另有十名在森林里待命，六十名埋伏在小河口各处。当然，这肯定不是全部，出云国各大道院也都派人来了，大约有五十人，在小河口以西近百里的地方。至于有几位神将在场，确实无法识破。不过，横川神将公然暴露行藏，说明肯定来了不止一位神将。”梅兰手上端着一块方形木板，汇报着探查结果。 “果然，与感知型的一起执行任务要方便许多。”苏荷微微一笑，阳光透过密林洒落在山泉，从随风吹散的乌黑秀发中漏出，很美。 梅兰得意一笑，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先把出云国的兵力分布探查清楚才是关键。不过，雪国那边，似乎也在干预此事。” “唉——总之这场大风浪迟早要掀起来的。”苏荷的笑容忽然僵住，思索着什么。夺回临云道的计划泄露，使得若水道院一方陷入被动的局面。 “多少风浪都闯过来了，这次当然也能安然度过。”梅兰深情地看着她，暗示她振作起来。 “是啊，与你执行过数十次秘密任务，就没有失败过的，这次也不能失败。”她仰头看向蔚蓝色的天空，享受午后暖阳的轻抚。 两人躺在山泉的岩石上，沉浸在这片安静的时光里。细听流水淙淙，卧看浮云散去，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 …… “你这家伙总是喜欢逞能，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还嚎什么嚎？”赵吉说道。他不是在说风凉话，听上去更像是在关心唐琴屋，关心自己的兄弟。 “我他-妈不嚎的话，他说不定还藏在暗处！”唐琴屋惨笑一声，半闭着眼睛，再无力说话。 玉奴与太一西绫以最快的速度将唐琴屋抬至马车内治疗，神情忧伤。元字号遭淘汰之后只得退至场外观战。原本天盟以四组战六组略占优势，偏偏这时候又冒出来横川小组。 之前墨吉联组共同对付横川三号，都险些落败。而横川二号的实力，比横川二号更甚一筹。形势突变，天盟成员立即按照赵吉预先的准备，采用预备方案，亦即天盟的主要战斗力过来对付横川二号，其余人对付朱僧元带来的五组。 “听说你能力很强。” 横川靖宇突然开口。他是横川二号的组长，是横川卿宇的二哥，言语中透露几分沉稳威严，不似横川卿宇那样戏谑幼稚。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想你还不明白现在的局面，若水道院的全体学员，休想轻易从小河口离开。无论你怎么反抗，击败了香字号也好，元字号也好，那些是你们自家的走狗，怪不得朱僧元唆使。但你伤及我弟横川卿宇，让他沦为废人，我有充足的理由杀了你。” “横川卿宇伤及我组员在先，我废他修为又算什么！”赵吉凝眸说道。 “太乙刀还在你那里吧？识相的话归还于我。太一族的人没有能力守护那批名器，我们横川家族代其收藏着有何不可？”横川靖宇正色说道。 你以为美其名曰“收藏”就能自圆其说了吗？真是荒唐，真是匪盗！抢了别人的东西还要为自己说好话，如此厚脸无耻之人我还是头一次见着。 赵吉在心里暗骂着，提剑说道：“的确在我这里，但它是太一族的宝器，从不属于横川家族，所以——你休想夺回去！” “朱僧元那个无能之人，死了都不足为惜。既然你如此固执，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云门剑的真实威能！” 话音甫落，横川卿宇接过元字号组员递过来的云门剑。握在他手上的云门剑，通体呈现亮红色，上面附着有熊熊火焰。只见他错步向前，持剑平肩向前扫去。 从起势至出剑，只有了不到十分之一息的时间。这段时间内，远远不够赵吉结印，不够他运转魂元至锈剑进行攻击，甚至于架剑抵御都有些仓促。来不及多想，他持剑向前挡住。 无论是剑意的数量，还是力道，抑或出剑的方式，横川靖宇都要比朱僧元强上许多。同样是云门剑，两人施展出的威能却大不相同。 云门剑如火烧云一般，扫过之处，百丈范围内尘土大作，一里范围内尽皆被滔天烈焰焚烧。燎原的大火几乎要将天边的云朵焚毁，气势之猛让人心骇。 “糟糕！”赵吉惊道，“看来只能跑路了……” 他原本准备架剑防御，凭借谷神步法神妙莫测地从烈焰中突进，毁掉横川靖宇体内的天璇。但他险些良成大祸，因为他忽略了一点，境界修为越高，火系修道士释放的火焰温度也越高。凭借他现在的实力，凝出的寒冰根本不足以抵御。只要稍微靠近一些，就会被焚为灰烬。 横川靖宇手持云门剑向前劈去，怒喝道：“不自量力的家伙，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对付我了？单凭这一点你就没必要继续活着了。你废了卿宇的修为，我定要取了你的性命！” 其声如雷鸣，直击逃避至数里之外众人的耳膜，产生剧烈的震荡。被卷至半空的尘土，如同迎面吹来强风，被这股怒吼声拍向更远的地方。 就连栖息在古木森林边缘的鸟雀，都被这道声音惊起，尖叫着狂拍翅膀飞向天空。赵吉能够明显感受到体肤被压迫，筋骨几乎碎裂。加之烈焰焚烧，灼痛感不断传来。 “跑！一定要跑出去！” 由于只领会了谷神步法万分之一的奥妙，赵吉的极限速度只有一息千丈。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心绪受到严重影响，而且受到火焰与剑意的压迫，他的速度减慢了不少。 此刻，他体内圣湖中的魂元在足少阳胆经狂流，无数细小经脉微微涨起，几乎快要爆裂。其运转魂元的速度之快，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体表附着有浓厚的水魂元护体，不断发出呲呲的声响。 “只要跑出去，一定能想到办法战胜他的！” 滔天火焰之中，他如闪电般穿行，身后的横川靖宇紧追不舍。他感觉到背部的皮rou已被烧焦，但他仍旧跑着，丝毫不敢停歇，同时试着结印防御，或许能够挡住横川靖宇呢？ 短短三息时间里，两人已经奔行三里，天盟的成员难以跟上他们的速度，神情惊惧的张望着眼前的火海。 草原上的湿草被烘干，被烧毁，发出“哔哔啵啵”的爆裂声。场间当然有教习注意到两人，但他们都是出云国的教习，没有做出任何阻拦。而且，学员抢夺卷轴全拼本事，死伤难免，教习们有充足的理由坐而观之。 五十余里之外，躺在地上小憩的苏荷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子朝草原的方向望去，暗自惊道：“横川的龟儿子这么强？小家伙可一定要挺过来啊……” 赵吉仍旧马不停蹄地跑着，身体背面已经被灼烧大半，如果这样持续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烧为白骨，烧为灰烬。 “可恶，我不想死！” 此刻，他的脑海被恐惧所充斥，瞪大了眼睛，古铜色皮肤在高温下烧得通红。他每踏过一步，地面上即出现数尺见方的凹痕。被烈焰烘烤的湿草地变得松软，极其容易下陷。 若不是我体内的魂元无穷无尽，恐怕早就死掉了吧？ 他振作起来，不想被恐惧吞噬，十指在烈焰中飞快结印，怒喝声从他的唇间迸出： “混蛋，给我适可而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