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雪岭花开
老道士转过身,一只脚迈出房门,声音悠悠传进厅堂:“世间一切由缘而生,由缘而灭,缘至浅则相遇擦肩,缘至深可三生相许,姑娘心中执念,有情无缘。” 我怔住,没听懂老道士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直到老道士远去的脚步声已消失在耳畔,也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事后我才知道那夜房中的老道士是远自桑海尽头的蓬莱仙士。 蓬莱,流传于沿海村落的海中之国,与九州大陆遥遥相望,中间隔着无尽天穹,苍茫桑海。有出海打渔的渔民曾隐约看到过海中浮起的岛屿,氤氲雾气缭绕,虫鸣鸟语啁啾。后来沿海渔民所见的岛屿传到了内陆,就渐渐将其神化,被奉为桑海仙山。 然而这座桑海仙山终究只是人们口耳相传的一个流言,没有人知道这座岛是否真的存在。可世上之事,原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就像我以前从不信什么起死回生的轮回之说,直到我自己变成了一只违背天道而复活的墨灵。 第二天醒来已是晌午,梦里梦到我与湛儿分食油酥糕,醒来肚子一阵叽里咕噜叫,我咽了口吐沫,已有许久不曾尝到油酥糕的味道了。 一抬头,看到墨白倚着门楣轻笑,我急忙裹了裹被子吼他:“流氓,偷看我睡觉” 他轻笑出声:“骂得好,原本已备好了你最爱吃的油酥糕打算叫你起床吃饭,既然我是流氓了,你怎么能吃流氓做的饭。” 他说着便转身,我又咽了口吐沫跳下床,几步拽住他:“你是好人,”说完觉得太假,又眨着眼睛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补充道:“大好人,真的。” 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转身把我推到梳妆台前坐好。“快些梳洗,我在外边等你。”他说完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停下脚步,却没转身,声音有些支吾:“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可怪我?” 他瞒了我整整七年,他和我一样早已死去,是经由一种连他也不知是什么的秘术而复生。九州之中但凡违背天意的秘术都会受到天罚,而逆天之行的惩罚都归于死亡,譬如恭师父,譬如夙沙。但墨白复生却没有一命抵一命,而是索取了他前世的全部记忆,这种术法并不存在于九州大陆,而是桑海尽头的蓬莱之术。 在得知墨白是个死而复生之人时,我曾一瞬间以为他就是死而复生的李湛。 但这个想法瞬间就被自己否定。李湛致死从未出过大明宫,连九州秘术都不可能接触,更无法经由仙山蓬莱的术法复生。 从铜镜中我看到墨白的背影,高大却显一些消瘦,穿着一贯的玄黑锦袍,这个背影,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我都看了无数遍。 “不怪,一点都不怪。” 这是我的真心话。 即使他不是李湛,我依然很开心。 有一种心理,当你非常倒霉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和你一样倒霉,甚至比你更倒霉,你就会得到一种心理安慰和心理平衡,但我的开心与这种心理一丁点关系也没有。 “阿央刚入宫的时候我就开始害怕,我的寿命那么长,阿央已经走了,总有一天连你也会走,一想到未来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好了,虽然阿央离开了,但你可以长久的陪着我。” 他转过头:“嗯,我和晁huáng不一样。” 我对着铜镜梳头发,笑:“你和她当然不一样,连性别都不一样。” “我是说……”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整个身子都转过来,吞吐半天,不知再酝酿什么,终于,他开口道:“我是说,阿央不会让你洗碗,但我会。” “……”我举起木梳比了个砍他的动作:“我这次回来已经下好决定了,决不妥协”比划着不经意瞥见饰品盒,突然想起我的鸳鸯玉步瑶还在他那里。 我朝他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继续梳头:“既然你已经帮我赎回了步摇,就还给我吧。” 他自袖中取出步摇,我刚要伸手取,他便迅速将步摇高高举起:“这是我用自己的画儿换回来的,为什么要白白给你?” 我从镜子里瞪了他一眼:“你明知这是我很重要的宝贝……” 他一脸戏谑:“很宝贝你还把它当掉?” 我心里骂道:还不是给你换那破扇坠啊 他声音悠悠道:“听说你拿这簪步摇抵了三百金,什么时候你给我三百金我便把它还你。” 我急得连瞪了她好几眼,吼道:“我哪里有三百金啊” “没有的话,不还也罢。”折扇轻摇,蓝玉扇坠微晃,扇上一枝红梅给明媚的夏日添了丝凉意。 “真的?”我惊喜大叫。 他朝我眯着眼笑了笑,将步摇重新放回袖口中:“洗一次碗抵一文钱。” “你……” 此后墨白总以步摇相威胁,刷碗生活漫长而痛苦,是以我几乎天天撺掇墨白下馆子,不出一年已将fèng翔城中大大小小的餐馆中几乎每一道菜都尝了一个遍。邻家老王听说我尝遍fèng翔美食,常向我讨教哪家餐馆好吃,好带着他那爱哭爱闹的孙子去尝尝,不过这件事却着实难倒了我。全天下能入口的东西在我面前都是一个味,那就是没味。 闲来无事我将自己在步虚画境中所见的故事讲给他听,他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虽然画境中的故事以晁家的败落为结局画上了句号,但真正的故事并没有结束。我还是那个观点,故事是人的故事,只要人还在,故事即使画了句号也会有重新开始的时候。我说,晁家中落后,离李怡登基称帝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这期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 只是我已经没机会再得知。 每年雪岭梅花盛开时,墨白便带着我去山上摘梅花酿酒,酒坛封口后埋在梅花下整整一年,待第二年梅花盛开的时候,再在梅花下煮酒谈天,不知不觉中,我已跟着他学得一手酿酒的绝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