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一、

    晚上回来的有些晚，本来是想把大房间收拾出来的，可惜兄妹俩都没有精力了。

    铭锐的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把病人赶去客厅睡沙发，但又不想委屈自个儿，于是在床上垒了两个被窝。所幸虽说是单人床，但面积很挺大。铭锐又清瘦，两人挤挤还是没问题的。

    铭锐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一旁的楚哲煜翻了身，侧着身子听着铭锐轻轻的呼吸声，盯着他带着笑意的唇角和红扑扑的脸颊。房间里很安静，窗外的薄雾弥漫天空，对面楼宇还有零星等待归家人的灯光。

    楚哲煜头一次在静谧的房间里心中格外宁静，知道身边有个人陪着他，不多时，也安然入梦。

    铭锐睡着睡着，翻了个身，一脚往旁边伸着。小嘴微张，显然睡得熟了。楚哲煜睡到半夜，一阵胸闷，他眯起眼，才发现旁边的人一头扎在他身上，双手握着拳头摆在脑袋两侧，做投降状。楚哲煜闷笑两声，把他抱了起来，往身边搬了点。铭锐不耐烦地动了动，他也只好把他箍在怀里，重新入睡。

    梦里的铭锐感觉身上有些发冷，在旁边的热源身上蹭了蹭。身子有暖炉温着，他睡得越发沉了。

    ***

    铭锐睡眼惺忪地起身，往门外走去，在客厅里进了空间，跳入水潭之中。

    水潭里依旧清澈冰凉，铭锐猛地一哆嗦，清醒过来。他在水潭中心起伏，闭上了眼，练起呼吸。不过须臾片刻，他就睡了过去。然而惊奇地是，他的呼吸自然绵长，不因熟睡而急促混乱，反而仍然按着特殊的韵律，一呼一吸着。

    按他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睡了，不如说是冥想更为合适。他的周边的水流自发以他为中心旋转起来，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但是已经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连靠近他的一侧瀑布的水花也清减许多。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空间秘境中，不知岁月。

    不过一时半刻，铭锐悠悠转醒。他出了空间，把铭雅叫了起来，让她进到空间水潭里。他自己拿起一盏充电型的台灯，随意拿起竹屋里的一本书翻看着，这本书是讲一些基础的身法，配着图，看起来颇为新奇。他单手拿着书，比划了两下，心神渐渐沉浸其中。等到书翻了小半页，他出了满身的汗，这才背着小锄头往水潭走去。

    水潭边上的铭雅还没醒来，他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大碍便到一旁的竹林挖冬笋去了。

    空间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铭锐也收了工。他今天顺着一条竹鞭找到了许多冬笋，个个顶大，手感饱满，笋壳完整且光洁，看来今天能卖个好价钱了。

    铭雅到外头冲了个热水澡，又重新进了空间帮哥哥摘菜。女孩子心细，许多菜都是挑鲜嫩成熟形状优美的摘。按她的话说，就是拿去卖的还是注意点卖相，自家吃就不用讲究那么多了。南瓜摘了两个比昨天大了不少的，黄绿色的花纹斑驳，隐在葱葱枝叶间，没注意还可能漏过去。两人把菜搬到厨房里，铭雅冲掉大块的泥土，铭锐爬到楼上重新回到空间，把菜地整理了一遍，翻土除草浇水。出了空间又把天台上的大灯打开，菜地浇了水。弯腰久了，都直不起来，酸痛极了。

    此时已过五点，东方天空中难得一见启明星亮着光芒，但一会儿就隐而不现了。楚哲煜也爬到楼上，向铭锐打了个招呼。他拿过红色的大水勺，示意自己帮忙。铭锐笑道：“你没浇过菜，小心把自己衣服给泼湿了。你先去水龙头那里帮我把水桶装满提过来，明天再让你浇。”

    这话一听没什么问题，但楚哲煜还是一阵别扭，这像是mama对待不听话的小孩的安慰之语，还给小孩找个事做，免得小孩子又闯祸。楚哲煜默默点点头，走到角落的水龙头那接着水。

    到底是两个人，不一会儿就忙完了。

    下了楼，铭雅把东西都准备好了。铭锐洗了手，帮楚哲煜重新换药。伤口好了很多，裂口处结的血痂呈红棕色，结痂甚至已经有脱落的现象。这表示损伤的表皮已经再生，也不用担心感染的问题了。

    铭锐眨巴着眼睛，一般人愈合速度有那么快吗？铭锐若有所思，似乎昨天有用空间水清洗了伤口，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但是又不可能让楚哲煜重新把伤口划开让他做实验，但伤口好得快总是件好事，这意味着楚哲煜终于不用光吃不干活了。

    铭锐和楚哲煜背起装了菜的竹篓，铭雅就背了个装了散钱的腰包，手里提了装着各种工具，像是塑料袋、水果刀、小电子称什么的。

    “铭雅，你去看看陈爷爷醒了没有。”铭锐在后头关了门，又把门反锁了。

    铭雅敲了敲门，楼下的陈爷爷早已起床，屋里并没有人。

    楚哲煜说道：“可能在楼下散步，陈爷爷一般很早就起来了。”

    三人往下走着，虽说天色微亮，可是楼下已有很多老人在下面晨练，也有的老太太提着菜篮子去附近的菜市场。

    s市四季分明，但温差不大。夏天七八月份有暴雨，冬天十二月一月降温起风。其他季节天气一向很不错，加上地处平原地带，土质肥沃，算是几个省中较大的农业基地。郊外很多地方冬天起了大棚，早上四五点就从郊外拉车过来。想要挑最新鲜的蔬菜，还真待赶早。

    因昨天早上发生了事，铭锐还是不打算贪小便宜，直接到远一点的菜市场，交点摊位费，也能保证安全。毕竟他一个人就算了，可是还跟着铭雅。

    “陈爷爷！”铭雅朝不远处树下石椅上坐着的几个老人挥了挥手，径直跑了过去。她跟老人聊了几句，又转身回来了。

    “陈爷爷说他一会儿和别的爷爷一起去吃早饭，让我们先去忙。”铭雅说着。“我跟爷爷说了，让他来我们家跟我们一起吃饭，爷爷答应了。不过今天中午会去朋友家里，晚上才回来。”

    “那行。铭雅你先去前面点三份肠粉，一会儿我们带着走。”铭锐把铭雅手里提着的袋子接了过来。

    “好。哥哥你要不要加油条？”铭雅问了一句。铭锐点点头，朝楚哲煜问了一句，“你要油条吗？加在肠粉里的。”

    楚哲煜“嗯”了一声，又道，“我不要葱。”

    铭雅笑着欢快地往前跑去。

    楚哲煜与铭锐并肩走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早上起得真早，每天都是这样吗？”

    铭锐笑了笑，答道，“今天要去补课，起得才早了点。”

    楚哲煜眼神晦暗，他大约三四点的时候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会儿，往身旁的被子里摸了摸，早没了温度。他又睡了一会儿才起身，铭雅在厨房里跟他打了个招呼，他才知道铭锐在楼上种菜。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在q市上学时的班级里同学，家里各有各的难处，但从不曾要忧虑吃喝问题。他在这里住了不过一天多，但是这个家里俨然是这个哥哥当着家挣着钱。他听陈爷爷的口气，也没有见过两人的父母。住在星河花园，不像是要孩子出来卖菜挣钱的人家。幸福的家庭总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想起自己的母亲，他眼神里终于流露出属于少年人的烦恼和痛苦，而不像之前，一直都是平静和冰冷的。

    铭锐感觉和身旁的人偶尔接触的手背一片冰凉，他转头看出楚哲煜的神色不对。一手贴着他的额头，一边着急询问着，“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楚哲煜把他的手拿下来，摇了摇头。手心里握着的那只手温暖如春，他捏着就不想放开了。

    他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和你meimei还在上学吧？哪个学校？”

    “我在上初三，我meimei比我小三岁，上初二。我们都在秋锦中学上学。”看着楚哲煜带着疑问的眼神，他说道：“我小学生了病，休学了一段时间。后来我重新又上了一遍二年级，我meimei那时候提前上小学，所以就只比我低了一个年级。”

    “你家里人不会介意我住在你们家吧？我是说你们的父母。”楚哲煜难得温和了语气。

    铭锐一向不喜欢跟外人提及父母，但是看着楚哲煜的眼神里并没有同情和好奇这些令他厌恶的情绪，而是单纯的关心。他沉默了半晌，楚哲煜担心自己触碰了别人的伤心事，正准备道个歉，换个话题时，铭锐低低的嗓音响了起来。

    “他们在外地工作，工作很忙，忙得回不了家。”铭锐的笑容里带着嘲讽，眼神暗沉沉的，麻木地说道。

    楚哲煜看到了他眼神里的冷漠，也看到他眼神更深处的恨意。他的心一酸一涨，难受极了。他清楚意识到，他不喜欢铭锐这样的笑容，他更喜欢他和铭雅相处时眼神里温和的笑意。

    “那你们……”楚哲煜不由自主地问了下去。

    “也会给生活费的。毕竟他们也给我们提供了住的地方，不是吗？”铭锐笑得张扬肆意。

    楚哲煜朝前望去，不去看他的笑容。手心却握的更紧了，十指相扣，掌心相贴。这时候的铭锐也需要这样一份支撑和温暖，他没有拒绝。

    楚哲煜主动说起了自己的情况。

    “我今天也是读初三，从小是在q市长大的。”这句话引起了铭锐的兴趣，据他所知，父母也是在q市工作。“我今年十五岁了，我是腊月生的。”

    铭锐问道：“那不是……”

    “对，已经过了。”

    “我十四岁，提前上的小学，那时候管的不严。”

    “那我比你大，你叫我煜哥吧。”

    铭锐撇了他一眼，拒绝道：“也就是大一点，我还是发你工资的人，怎么没听你叫我老板？”

    两人往坡下走了一段路，铭雅在他们常吃的那家肠粉店门口等着，手里已经提着三个饭盒。楚哲煜主动松开了两人相牵的手，正当铭锐莫名觉得有些失落的时候，楚哲煜拿过铭雅手里的袋子，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肩头。铭锐唇角勾起笑意。

    铭雅到前面的小超市买了水瓶，换了更零碎的散钱。

    菜市场不远，离昨天去的梅子坑隔了一道大马路，有天桥连接着两边。这个菜市场是有政府参与管理的，收摊位费，每天还有人来检查打扫。

    铭锐到门口的保卫室问了，去旁边的办公室交了半个月的摊位费，办公室里的人领着他们去了空闲的摊位上。

    铭锐挑了离卖鱼、卖鸡的最远的地方，把摊位按在豆腐摊旁边。铭锐摆着摊，让铭雅先吃早饭，楚哲煜写着价钱，不时问着侧头向铭锐问了两句。菜市场里一片嘈杂，讨价还价的，堵住路口被骂的，还有运菜的“让一下让一下”的叫喊声，更多的是叫卖声与呦喝声，绵绵不绝。楚哲煜只好往铭锐身边凑了凑，附在他耳边问道：“茄子写多少钱？”

    铭锐觉得耳边一片热气传来，耳朵敏感地抖了抖，耳根处红了一大片。他偏了偏头，答道：“你先写菜名，等会我们出去转一圈，和其他摊位上差不多或者高一点都成。”

    铭雅吃完了早餐，也过来帮忙了。他们在办公室租了一个大一点的电子称，卖完了菜就要还回去的。

    铭锐和楚哲煜肩并着肩在附近摊位上转悠了一圈，期间有个人推着小车经过，铭锐没来得及避让，被楚哲煜眼疾手快地扯到一旁。后面楚哲煜实在不放心，一路上护着他。地上坑坑洼洼的，到处有水洼和水沟。

    “我以为你不会跟我来这里的。”铭锐调笑道。

    楚哲煜挑了挑眉，回道：“更臭更脏的地方我都去过。”言下之意便是这点小脏还不算什么。

    “是吗？”铭锐有些疑问。

    楚哲煜没有接话，指着rou摊道：“不是说要买rou吗？”说着把铭锐带了过去。

    两人回来的时候，铭雅已经做了几笔生意。一群大婶大妈围着她，问东问西的。铭锐接到铭雅求助的眼神，赶了过去。楚哲煜写完价格牌，就被安排去吃饭了。

    铭锐接过铭雅的担子，对买菜的阿姨们招呼着，手下迅速过称，报了钱数给铭雅，她负责收钱找钱。

    吃过饭的楚哲煜拿着水果刀，帮着切南瓜。他手上有准头，又干脆利落，第一下试了手感，后面就没有失手过。一块块南瓜给他切得线条流畅，带着美感。不一会儿两个南瓜都给卖出去了，比昨天还快。楚哲煜在一旁看着铭锐称重，看明白后便催着他去吃饭，他接手了称重的活儿。价钱都标的清清楚楚，有询问的铭雅也招呼的过来。他虽然不善言语，但也就是称重、装袋，递给铭雅的同时报上钱数的活儿也不用多说什么。他脑筋转得快，价格和斤数一算就出来了。

    铭锐吃完一看，摊位上都不剩什么了，连忙把竹篓里的蔬菜再摆上摊位。铭雅往菜上洒了水，保持鲜度和湿度，又去一旁的干店换零钱。

    铭锐一边叫卖着，一边把菜又整理了一遍。楚哲煜看他嗓子都有点喊哑了，自个跑去买了杯豆浆，端着给两手忙不过来的铭锐喝。

    等到外头天光大亮，菜市场里的人也少了很多。摊子上最后两个西红柿也给铭锐半买半送的给一位把剩下的冬笋包圆的带着胡茬的男人。

    回了家，开了门，放下竹篓。匆匆洗漱了一下，兄妹俩收拾着书包。

    铭锐问了楚哲煜：“你跟我们一起去上课吧？中午爷爷不来，我们在少年宫的食堂吃饭。”

    楚哲煜点点头。

    到了地铁站，才想起楚哲煜没有交通卡。现在快到早班高峰期了，排队买票的人挤成一团。铭锐带着楚哲煜到客服中心买了一张交通卡，冲了费，铭雅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们刷卡进来。

    铭锐把卡交给楚哲煜，嘱咐道：“别弄丢了，押金三十呢。”

    走过来的铭雅不客气的拆了台：“哥哥，你总是丢东西别人不一定跟着丢啊。”

    铭锐郁闷道：“丫头你站哪边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你？”

    “我哪边都不站，我站在正义这一边。”铭雅哈哈大笑，躲开哥哥的追赶，爬上楼梯，在上边做着鬼脸。

    铭锐喊着，“你小心点，别摔着了。”

    楚哲煜眼里闪过笑意，看着兄妹两个打打闹闹。他搂过铭锐的肩膀，清冷的嗓音在铭锐耳边响起：“以后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那要等到猴脸马月啊？”铭锐搭上扶手电梯，看了眼手表。

    楚哲煜说道：“我会在这边读书，读完高中。”

    铭锐惊讶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是离家出走。你家里同意？”

    “过完年会把学籍转过来，我说我会考上信和高中，我爷爷就没有反对。”

    “那你可要加把劲儿，我们学校也只有前二十名才有可能考上信和高中。听说那的老师很不错，就是严了点。”

    “那你呢？你能考上吗？”楚哲煜问道。

    “我和meimei都想去考信中，我meimei的数学有点悬。我英语再上个十几分的就差不多。”

    听到此言的铭雅嘟着嘴，不高兴地道：“哥，你能别提我的伤心事吗？”

    “家里有个数学天才你都不问，你作业写得怎么样了？回去帮你检查数学作业。”

    铭雅作了个呕吐的动作，“那我还是英语小天才呢，有你这么自恋的么。”

    两个人又拌起嘴来。

    兄妹俩经常开玩笑似的吵架，但吵完感情更好。楚哲煜也是慢慢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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